“巧？巧.......巧什么巧？”

赵钱显然脑子没转过弯来，他身形不稳，左右乱转，还是靠着身边的姑娘才能勉强站住，说出的一句话半句都含在嘴里，叫人听也听不清。

沈君华眼眸微眯，泛出一点寒光，却还漫不经心地双手环胸，嘴角逼出一抹笑意，“我这便让你知晓——”

说罢满脸笑意就打算上前去。

“先等等。”萧涵先一步拦下了沈君华，偏头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来处理。

被拦下后，沈君华淡淡道，“我就是找他问问话。”

他挑了挑眉，斜着眸子睨了一眼不远处的赵钱，撇撇嘴，“这赵钱自投罗网。你竟还不准我好好问问他。”

他拖长了调子，感慨着，“啧，可惜呐。”

听他这语气，惋惜的仿佛是真的似的。

话是这么说，可萧涵却知道，沈君华对于赵钱这个突破口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办法，这人向来说三分做十分藏七分，倘若真的是被他表面的玩世不恭所蒙骗，那就大错特错了。可他太聪慧又太随性，刚刚班师又是不少人的眼中钉，他从不怀疑沈君华的能力，却不能让沈君华的锋芒太过毕露。

毕竟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有他一个人身处风口浪尖足够了，沈君华不能再有更多牵扯。

“君华。倒杯茶吧。”萧涵道，有意地先支开沈君华。

“得。”大抵是意识到了什么，沈君华也不多纠结，痛痛快快就去摸茶壶了。

楼下楼上的客人听着热闹都伸出头往这里看来，他们不敢大声，都在暗自看赵钱的笑话。

正这时梅香别苑的老鸨也匆匆赶来，喘着气道歉，“钱少爷哟，对不住对不住，奴家不知您今晚大驾光临，奴家办事不周，让春风去陪了这位爷。”说到这，那老鸨试探道，“不知钱少爷今晚是.......是换个人......还是.......”

这一通混乱之下，反倒令赵钱的酒醒了三分，他的眸光在瞥见对面萧涵的真容后就呆住了，随后他那副醉醺醺的痴态更是流露出来，嘴唇张张合合了几次，最终吞了吞口水。

“神仙下凡........”

他踉跄地凑上前去，一身的酒气冲得萧涵皱眉。

沈君华方才倒上茶水，刚一转头就看见拼命往前凑的赵钱。

“我去你大爷——”

几乎是瞬间，沈君华身形一闪，只是轻轻用力就将喝醉了酒的赵钱整个提起，随即一声冷笑，赵钱整个身子便随着一阵略耳的风声砸向门框。雕花木门被砸断了梁，可谓是丝毫不留情面，声音大得令所有人心头一震，方才还探出头看好戏的客人经这一遭全都噤了声。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讳莫如深。

有知情人更是目瞪口呆，好歹这也是当朝丞相的儿子啊。

就......就被这么扔出去了？

沈君华转头看向萧涵，却见他只是神色自若地撑着下巴，盯着自己袖上点缀的点点软絮，轻声道：“他酒吃多了，将他请出去吧。”

请出去？众人心头又是一惊，这人都快被砸晕了，现在装什么好人啊，还请出去，抬出去还差不多。

“好啊。”沈君华笑起来，他一撩下摆，三两步走到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连痛呼都快提不上气的赵钱面前，颇为礼貌地一躬身，“请吧。”

“或者，我帮您搭把手。”

“不.......不不不......”那赵钱垂死病中惊坐起，忍着疼痛，就差声泪俱下，连忙扶着门框朝他带来的姑娘大喊，“还不快来扶我！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这下子酒全醒了，结果走路比之前还要踉跄，临到门口还不忘放狠话，“你等着！！你给我等着看！我爹可是当朝丞相，你完蛋了！”

可沈君华全做没听到，在赶走赵钱后邀功似的看了萧涵一眼，“如何。”

“你是想让我评价你这行为，还是你这行为所造成的后果？”萧涵心里憋着笑，面上还故作严肃。

“自然两者都有。”沈君华理所应当道，“虽说赵钱喝得烂醉如泥，但周遭人多眼杂，难保有什么变数，这环境可不是问话的好地方。”

“何况他御前失仪，诋毁朝廷命官，还企图图谋不轨，若非还有点用处，今天他出不了这个门。”

“可惜了赵丞相，生出这么个儿子，这个货色要是生在我家，腿都不知道断了几回了。”

“的确。”萧涵在沈君华的最后一句上表达充分的肯定，“但咱们这趟可不算无功而返。”

沈君华挑眉，“怎么说。”

萧涵摊开手掌，掌心间赫然是一块红布，展开后里面包着一些红豆，两锭碎银，其上写了一行潦草的黑字，勉强辨得出意思。

布条上写着，明日巳时，南锣巷，北门外。

沈君华走近前来看了个清楚，方才那副谈笑风生的样子收了收。他没有立刻说话，反倒呈现出一副萧涵从未见过的模样，仿佛塞北的狼崽子终于有一瞬不察，卸下了伪装，那不经意露出的一半爪牙正擒着猎物，磨牙吮血，冷峻莫测。

这恰是沈君华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萧涵知道，他此刻已动了杀心。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过了半晌，沈君华骤然轻笑了一声，语焉不详道，“我就说，见都见到了，不让我去会会他，可惜呐。”

北梁民风开放，街道上是有南风馆的，在那些个地方有些不成文的规定，比方说客人若是想私下约那个小倌，便要提前一天再红布上包好嫖资，放上红豆，约定好时间地点。

这赵钱显而易见，是两眼昏花把他认成了卖身的小倌了，起了色心，将堂堂一国之君错认成娼妓，甚至只给了两锭银钱，这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萧涵笑着耸耸肩，反倒是一身自在的模样。

沈君华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萧涵这般隐忍的样子让他看了眼疼，正这时，他忽然间听到一段清冷的旋律。

那是萧涵不知从何处摸来的一片树叶，沈君华怔了怔，才意识到这是方才萧涵在梅香别苑外摘的，竟然留到了现在，还被他吹出了曲子。

萧涵递来一片叶子，沈君华低头接过，他看着他，月光下四目相对。

月光扯天连地地渡过窗牖，在他的脸上落下了柔和的光斑，沈君华在他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就像是用一捧清水掬出的画卷。

他平静得超乎沈君华想象，沈君华也知道这时他不再能立刻从萧涵口中得到一个他想要的结果，于是干巴巴地问，“怎么吹？”

萧涵便将叶子叠起。一点一点交给他。

沈君华便学着他的样子，为他和出一段低沉的底音。

萧涵的唇角便漾出了笑意，继续吹着一首牧童的小调。

又静静听了一会，沈君华才等到萧涵张嘴，他说，“君华，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少爷，这一两句话，一点诋毁，还是受得住的。”

沈君华愣了愣。心头先冒出的念头是反驳，萧涵乃一国之君，自出生起便有无数人追随侍奉，如何算不得金枝玉叶？可临到嘴头，他又想起早去的先帝，弄权的朝臣，那话便生生卡在喉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直到最后他只觉得，一别数年，当初那个天真烂漫跟他要桃花的少年郎，如今怕是真的成长为一个堪得住大势的君王了。

期间历经的种种坎坷与磨难，他都不曾陪着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