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脑子里一直转着十分失礼的念头，但林庭语的面上并没有什么波动。眼看大石教授已经开始用那种仿佛和尚唱读佛经一样的悠扬而催眠的语调介绍本次公开课的背景和概要，苏格兰再留在这里就要出不去了——在别人讲课中途跑掉也太失礼了。

因此他直切重点：“这份赔礼是安室透送来的？”

苏格兰起身的动作又是一顿。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希望你把他亲手做的食物送给我，如果我还有几分喜欢，就趁机说说他的好话，再把他引见给我？”

“……这。”苏格兰张了张口，但最后只是放弃般地垂下了头，“不，我没有打算这么做。您的身份是完全保密的，不应该泄露给他，我只是因为没有办法离开别墅，就让他顺路带您的轮椅过来一趟而已。”

林庭语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犹疑：“但他确实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吧？”

“……是的。”苏格兰老实承认了，然后立刻补充道，“我没有答应。”

林庭语缓缓敲着轮椅扶手，并不看苏格兰：“轮椅是他一早送来的？在我还睡着的时候来的吧。他没有上到房间里？”

“没有。”苏格兰立答，“我没有放他进别墅。他过来的时候，我只告诉他有大人物在里面休息，让他在庭院门外放下轮椅就快点离开。至于额外收下了多余的东西还擅自拿给您，是我不对，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

没有进来啊。林庭语稍微有点遗憾。

贝尔摩得走之前悄悄告诉过他，这间两层小别墅里里外外加装了上百个小玩意，可以说在这里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完全透明，警报信号甚至可以直达琴酒。

假如安室透曾经进过别墅——哪怕只是进了庭院，和苏格兰在凉亭里小坐闲聊，现在影音录像就已经在大洋彼岸的贝尔摩得手上了。如果贝尔摩得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一定会拿来找他取乐，尤其是组织新星苏格兰的情感八卦，说不定还会被剪辑成反面教材拿来教育她手下的新人。

惊！纯情大狙苏格兰竟被这样套牢！

不过从没有答应波本暗藏心思的请求来看，苏格兰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林庭语莫名其妙地有些欣慰，然后觉得自己实在太莫名其妙了，Boss都不担心优秀手下被甜蜜陷阱拐走，他多余费这个心。

但林庭语还是决定晚点找贝尔摩得要庭院大门的监控录像，这种事就不用告诉苏格兰了。

只是必要的敲打，还是要有的。

林庭语看了露出忐忑表情的苏格兰一眼，解锁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琴酒的电话点下。拨号音响到第6声时，琴酒不耐烦的声音传了出来：“怎么了？”

随着话音似乎还带出来一连串的，遥远的像礼花炸开的声音。

真是太勤劳了，不愧是行动组的组长，一大早就四处奔波不知道在谁头顶上放礼花。有这样的人才坐镇，怪不得日本分部近年来发展如此迅猛。

林庭语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斜靠在轮椅柔软的皮垫里，单手支颐，半垂下眼，一边看着苏格兰瞬息万变的表情一边轻声说：“没什么，只是让你听听看，我这里的杂音是不是有点大？”

琴酒有大约两秒钟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的温度已经降到冰点：“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林庭语瞄了一眼完全僵住的苏格兰，声音变得更轻了：“我现在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但你邻居家的小孩实在太不懂事了，四处乱丢玩具，都丢到我这里来了。”

琴酒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答话，只是呼吸声越来越重，似乎在努力平复怒火，然后——努力失败，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大概是提着礼花去找朗姆当面算账了。

苏格兰：“等等，我可以……”

林庭语把还在发出嘟嘟忙音的手机夹在指间，随意转了一圈，然后对苏格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退出通话界面点开了一个APP。他快速调整了一些设置，手机上的夜视摄像头突然发出了静默的红光。

他就这样把手机随意隔空滑过轮椅右侧——红光开始闪烁了。

苏格兰沉默了。

林庭语的唇角泛起一丝极其轻微的笑意。他把手机换到轮椅左侧，红光闪烁得更剧烈了。

苏格兰看起来快要自闭了。

林庭语见好就收，关闭这个还在疯狂爆灯的APP，换了另一个APP。三秒钟后，摄像头上的红光褪去了，换成了温和的绿光。

“至少放了3只耳朵。更适合隐藏的后背靠垫和中空的铝合金车架，我就不检查了。”林庭语把手机放回外套内侧的口袋，看也不看苏格兰，“这就是你说的从不打探其他人行程的安室透？”

苏格兰：“……”

苏格兰：“我真的——万分抱歉，先生。请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我一定会让他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清澈碧蓝的眼睛里已经如夜幕降下，向来温和的面色也沉得像波涛暗生的海渊。任是谁看到他现在的模样，都不会再因为年龄而轻视他。

否则恐怕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林庭语欣赏了一下苏格兰杀意奔涌的表情，语调仍然平静：“晚点让他来见我。”

苏格兰怔了一下：“但是他如此冒犯——”

林庭语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对你们的爱恨情仇没有兴趣。但如果我今天没有在空闲下来后第一时间见到他，你的解释就留给你们组长吧。”

他有些疲倦地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要不是碍于礼仪他已经想要躺下了。但是现在大石教授已经完成了简介，正在翻开讲义准备进行正式课程。即使为了不在学生崩于前不动声色的大石教授面前丢人，林庭语也不得不保持一个较为正式的坐姿。

这让他的前额都开始隐隐作痛。

尤其是感受到那些学生一点听课的意思都没有，直勾勾的目光和窃窃私语都快要把他和苏格兰打成筛子以后，头就更痛了。

“你出去吧。”林庭语说，“顺便把周围的楼上清理一下。无论多么好学，用天文望远镜听课也太过分了。我每周有四次公开课，而且还会有我主持的讲座和座谈会，你可以这么告诉他们，让他们不要急于一时。”

苏格兰看起来还有什么想说，林庭语摇了摇头：“去吧，大石先生要开始授课了。”

苏格兰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礼堂门外后，举目环视一遍，然后看到了不远处的樱花步道里的那个人。

现在正是樱花盛放的时节，娇美的碎粉花瓣重重叠叠像轻盈的云雾笼罩在步道上空，热烈地蔓延向远方澄净的天空，仿佛要织成去往极乐世界的霞梯。

在这样繁茂的粉色花盖下，一个人抱臂靠在树边，正朝这边遥遥望来。

对上视线，苏格兰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林庭语的角度无法看到他现在的行动，这才大步向那个人走去。他开始走得很快，拳头在身侧捏得紧紧，快要接近时却逐渐放慢，表情也变得平静下来，又恢复了组织里惯常的那个苏格兰的模样。

波本挂着无所谓的微笑，看他在三步开外停下。

“怎么了，终于发现被我欺瞒利用，现在来找我算账了？”

苏格兰面沉如水：“你不应该在先生的轮椅上做手脚。”

“好啦好啦，我知道错了。”波本举起双手投降，但脸上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拜托，我都有一个多月没有接到项目了，汇报邮件也已读不回。我可和你这样一进公司就受到老板器重，平步青云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不同，还有助学贷款要还的，没有工作就要喝西北风了。好不容易打听到有位大人物过来，总得让我想想办法吧？万一运气好呢？”

苏格兰皱起眉头：“我已经答应帮你想办法联系其他分部了，你可以不用这么急躁的。现在被林先生发现了，不是更麻烦？”

波本噗嗤笑出声，意味深长地说：“机遇总是与风险并存的。你没有直接干掉我，而是还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就说明我赌对了吧？在我后面被屏蔽的那段时间里，林先生是不是让你来找我？或者我可以期待更进一步吧，林先生是不是要我去当面谢罪？林先生还说了什么，有对我产生多一些兴趣吗？”

“……”苏格兰低声说，“你真的很让我失望，波本。”

此刻一阵轻缓而粘稠的熏风拂过他们之间，带下来纷纷扬扬的花瓣，像一道粉色的幕墙，横在两人面前。

风很快消失了。

细碎的花瓣转眼间就零落在地，再也没有升起的机会。

由始至终，波本灰紫色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苏格兰，像是要穿透温和外表，探见那深藏的真心。但是这时苏格兰避开了那专注的视线，表情和语调也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林先生确实让你今天下午去见他，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

明明是转瞬即逝的脆弱障壁，却有什么，似乎再也不一样了。

波本终于出声：“苏格兰，我没有……”

苏格兰却像是不想再浪费时间听他多说一个字似的，在通知完成后就提步转身离开了。他走得太急，波本的尾音也就这么消失在了重新鼓起的风花里。

“……故意瞒着你。”他喃喃般说道。

该听到的人，此时已经远到无法听见了。

忽然周天激起一阵席卷大地的狂风，原本以秒速五厘米缓缓垂落的娇美花瓣都被卷集起来，用力抛向高空，然后又重重坠地。

它们落地的瞬间没有扬起一丝声响，却像是埋葬了什么一样，连原本明澈的晴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花幕遮挡得暗沉起来。

仿佛有谁在无声地窃窃私语。

而后又重归平静。

【“回光掠影：易逝之晴”已加入收藏。】

“我一整个爆哭这是什么旷世绝恋”

“爱是期待爱是失落爱是被轻易抛诸脑后便不再交付的真心”

“还在礼堂里360°欣赏老婆美颜猝不及防的就开了剧情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啊——我产品怎么就BE了——”

“虽然很好哭但从里面品出了一丝白学的前奏是我错觉吗？没挤进礼堂谁能告诉我前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要去当面谢罪了”

“你是说谢罪还是谢♂罪”

“那当然是双份的谢♂罪啊。[苏格兰歪头.jpg]”

“[请您随意支使我消气吧.jpg]”

“这个游戏我记得是全年龄向的吧这么赤鸡没有问题吗”

“毕竟是11区的全年龄向……让赤鸡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我承受得住！！！（嘶吼）”

苏格兰按照林庭语的吩咐踏进最近的教学楼，准备去清理一下环境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学生们打量的视线。与他更熟悉的那种，黑暗中不怀好意的打量不同，这些学生们的情绪更为直露，是某种毫不掩饰的……同情？惋惜？义愤？加油快点打起来的激动？

苏格兰：？

苏格兰感到一丝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