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现在感觉相当糟糕。

在苏格兰看到那条通知消息以后，车里彻底陷入了封冻一般的寂静。

世界上为什么只有教你如何多约几个的情感导师，没有教你时间管理被戳破的情况下如何解决问题的贤者先知。

——而且这到底算什么时间管理啊，分明什么也没有，但无论怎么解释都显得像狡辩。啊对了，琴酒之前给了一盒假死药，还在包里呢，要不直接拿出来用吧。

林庭语想放弃挣扎。

但是他没有办法直接躺平开摆。这是闹市区，正午，人声鼎沸。朗姆手下的人眼看就要跟另一派不知道哪里来的势力干上，眼前的百米高楼还是一个即将被捅爆的马蜂窝。他现在假死，很有可能在醒来的时候，已经只能在杯户饭店的废墟上合影留念了——至于这张合影上另一个人是谁，恐怕也不由他决定了。

对于看起来快和朗姆干上的另一派，林庭语也稍微有些猜测。他记得上午那个培训班里，年轻的警部补樋口提到过，下午三点在杯户饭店有国际刑警组织派发的任务。现在离下午三点还远，但是提前踩点布控这种事向来也是标准操作流程，所以另一派鬼鬼祟祟……甚至和朗姆的手下站在同一家报刊亭前，保持着半米距离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翻看着杂志的势力，有可能就是国际刑警。

不如下次课程就讲一下如何利用旁人的心理定势更好地隐蔽监视吧。

这业务素质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了。

就在林庭语像死线前拼命摸鱼一样放飞着思绪，自欺欺人地试图逃避近在眼前的危机时，他右边的车窗上传来了几下敲击声。

扣、扣扣。

难道这里不给停车，交警找上门开单了？

那正好，有理由让苏格兰换个地方停车，然后再开启一个安全一点的话题，挽救一下岌岌可危的风评和目前热锅加柴的局势。

林庭语难得地生出一股“得救了”的欣喜，睁开眼向右边望去——

单手插在口袋里，正弯下腰敲着窗户的黑麦，对上他的视线以后稍微驻留了一下，然后越过他向驾驶座瞥了一眼，然后重新收回视线。

“苏格兰，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还是去休息吧，林先生可以交给我。”

黑麦的话是对苏格兰说的，一双深绿色的狼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庭语。

林庭语：……

我谢谢你，原来你是来在烧着的锅里再随点油的啊。

黑麦穿着一件黑色的机车短夹克，前襟敞开。大概是因为有任务，所以把长发绑了起来，流水般垂落的一束正垂在肩侧，越过衣领没入了外套内侧，有意无意地把旁人的视线往里面引。在正午耀眼的阳光和这个弯腰的姿势下，林庭语可以清晰看到他紧身内搭凸显出的，令人见之难忘的胸腹肌肉线条，坚实成块，边缘分明，目测也是个和琴酒不相上下的力量型选手。

他下意识地问出了口：“你卧推多少公斤？”

“公斤？”黑麦挑了挑眉，“没怎么用过这个单位，不太熟。如果你说日常随便玩玩的话，三百磅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怎么，担心我抱不动你？可以现在试试。”

说着他就要拉开副驾驶这一侧的车门。

林庭语沉默了。三百磅已经是职业格斗比赛选手的级别，还只是随便玩玩，真的不是在炫耀吗。

不过，更熟悉“磅”而不是“公斤”吗？磅是英制单位，通常在欧美国家使用，看来黑麦不是在日本受训的。裙带关系空降的身份，更扎实了。

他正想继续追问一下，一只手忽然从他的旁边冒出来，握住半开的车窗玻璃上沿，把刚开启一道缝的车门又拉回来，砰一声关上了。

林庭语：。

林庭语缓缓地，转过头。苏格兰近在咫尺的声音从他耳畔响起，气息几乎灌进他的耳道里，像暮夜之际敲响的钟声，平静却能够激得人心头一颤。

“不劳你费心了，黑麦。”苏格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也不想去关心了。能请你马上离开吗？否则我就要连上次的份一起，现在找你讨还回来了。”

黑麦看了苏格兰一眼：“是吗？但是——”

林庭语这一次终于赶在事态变得更为混乱之前及时切断了炸弹的引线：“这里现在不需要你，黑麦。”

他说着悄悄看了苏格兰一眼。而苏格兰显然被这句话取悦了，面色变得和缓不少：“林先生说得是，请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不要再来插手我的任务了。”

“哦？任务吗。”黑麦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冷峻面庞上忽然显出一丝戏谑的笑，“在我看来，不止是什么任务吧。你要是想越界，恐怕需要考虑一下后果，苏格兰。”

他更近地俯下身来，几乎是直接对着车内，用意味深长的低沉嗓音说道：“这位林先生是有主的——你要是不怕死，可以试试看。”

林庭语：……

林庭语：？

林庭语听懂了，但他仍然大受震撼。

他什么时候有主了，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等下，安室透之前——或者之后？好像确实暗示过要给林庭语介绍金主。不会在某个林庭语不知道的时间点，这件事真的成功了吧。

杜凌酒的风评到底还存不存在。

然而黑麦只是甩下一枚重磅炸弹后就直起身，干脆利落地挥挥手走了，一点要为车内的两人答疑解惑的意思都没有。

林庭语快速盘点了一下自己来到东都以后的常用组织联系人：琴酒、贝尔摩得、苏格兰、波本、伏特加——如果从气质上看，这里唯一的女性竟然最有做金主的面相，而且贝尔摩得对待他的态度也确实有些像逗弄宠物。但贝尔摩得在传闻中是组织Boss最宠爱的女人，林庭语不觉得自己会有兴趣去NTR组织Boss——他到底是跟NTR过不去了还是怎么样。

至于其他人，琴酒是个只要有战斗、烈酒和烟就能活下去的本格极道大哥，林庭语听过贝尔摩得抱怨琴酒不解风情；苏格兰和波本……不说也罢，而且黑麦看上去相当心高气傲，不太像会把普通同事当回事，还专门过来替人传个话的样子；伏特加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还有其他的金主存在，为什么他在东都这些天来从没有联系过，有这么自由放养的心大金主吗。

林庭语翻了翻自己不多的电话和邮件记录，陷入深思。

然后他的表情凝固了。

在他来到东都以后，还有一个相对来说，勉强算联系过的组织成员——

黑麦自己。

……

………………

不，这种思路真是离谱过头。这么隐晦的所有权宣告，谁能听得懂啊，就跟月色真美一样，除了日本人以外，根本没有谁想象得到其间的潜台词。黑麦如果是欧美太子爷空降，应该也不会使用这么含蓄的表达方式。

林庭语揉了揉额角：“我们先——”

苏格兰就在同时开口说话了：“黑麦是特地来向我宣战的吧，林先生。如果您不需要使用他了，那么我处理掉他的话，会让您有所困扰吗？”

林庭语：……

林庭语：………………

林庭语身心俱疲地说：“你给波本打个电话，让他先不要忙着逼供。曙雀现在应该快到那里了，朗姆估计早就到了。你们稍后谁要处理谁，我都保证绝不插手，行吗？”

杯户百货商场顶楼天台。

被琴酒留在狙击手身边保持监视和通讯的伏特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到底蹲在那边干什么？大哥说的是保持对12楼和13楼的火力覆盖吧。杯户饭店底下究竟有什么东西，你已经拿望远镜看了半天了。”

狙击手一直举着望远镜，压根没回头看他，并且一改刚才趴在地上瞄准时那种社畜上班毫无生趣的模样，神色激动得好像分分钟就要从天台顶上跳下去了。

“你不懂啦这是什么顶级修罗场我大口吸入——你想象一下你追的小偶像突然穿上你最喜欢的一套打歌服站在你面前说要给你做单人特别表演！就那种感觉！我去，他怎么就走了，这待了有没有五分钟啊差评，还是我们波本大人给力。啊，对了，伏特加，你能不能跟大哥提个建议，让他现在下去杯户饭店大门接林林，这种名场面怎么能缺得了我们Top Killer呢——”

一边说着，一边似乎还做出了用空气拍照的动作。虽然没有相机也没有咔嚓声，但那种让胶卷像冲锋枪的弹夹一样快速消耗殆尽的热情，在这种无实物表演里已经充分展现了。

伏特加：“？”

伏特加感到十分茫然：“为什么要去接林先生，这和大哥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你不懂啊——等下。”

狙击手忽然直起身，抬起望远镜对准杯户饭店的中段，把镜筒转动了小半圈，凝神注视了片刻：“什么玩意，那墙上还能挂人？”

伏特加快没耐心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靠，幸好满破感知有预警提示，不然还发现不了，T0是有道理的。”狙击手说，快速收起望远镜就地一个翻滚回到自己的狙击枪架旁边，端起枪就开始调整瞄准方向，“杯户饭店16层有个客房，窗开着，一个人刚刚从那里用绳子滑下去，进到12楼的观景阳台了！那个是——那个不是我们的人，快告诉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