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伊把窗帘掀开了一条缝隙，目送楼下带着兜帽的男人离开。
苏格兰不是第一次在深夜独自行动了，莱伊有几次跟了过去，但是不出几条街就会跟丢。
也有的时候苏格兰分明意识到被跟踪了，但是非但不更加隐蔽身形，反而不断地露出破绽，似是想把莱伊引到某个地方。
是很聪明的捕猎者。
莱伊没再盯着他，敲响了对面的房门。刚好趁苏格兰不在，他有些事情和雪莉谈一谈。
两分钟后，雪莉面露不悦地打开了门，压低了声音说：“你不睡觉的吗。”
“你不是也一样，没办法对那个男人放心。”
宫野志保沉默了一瞬，披上外套走出了房间，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不是适合交谈的地方，万一沙发或桌子上的摆设有什么细微的变化，那个男人回来之后都有可能会发现。
虽然雪莉很抗拒，她还是走进了莱伊的房间。门虚虚地掩上，雪莉站在离门不远处的桌子旁，睡衣口袋里塞着一把□□，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至少会多一些逃脱的可能性。
“你不用紧张，虽然你不会相信我，大部分的武器都在你身旁的那个柜子里，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带。”
雪莉瞥了眼柜子，然后掐了自己一把。
居然因为他毫无依据的保证，稍微放松了一些。
雪莉直接切入了正题，问道：“直接来敲门，你不怕吵醒三下雾吗？”
“十一点之后她都不会醒。”
雪莉抱着手臂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也很诧异，甚至有一次我和苏格兰打了起来。”
雪莉打了个哈欠道：“我的确对三下雾的事情很感兴趣，可是她向来不会防备我，不用多久我就可以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莱伊你大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雪莉冒着风险过来，还怕我拿不出来你想要的东西么。那么你怀疑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自己。”
雪莉到底还是小孩子，也没有三下雾那样厚的脸皮，被噎了一瞬，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莱伊对逗小孩没什么兴趣，也直接切入了主题。
“在我住进这个安全屋之前，苏格兰和三下雾就已经很熟悉了。我在他们的房间发现一种药剂，据我所知是组织淘汰的吐真剂，那个药当时闹了不小的风波，我也有所耳闻。作为药物制作者，你应该比我更熟悉。”
“如你所见，有一个女孩已经被俘获了，雪莉你，应该不会成为第二个吧？”
“切。”雪莉多少有一些控制不住情绪，语气带着些怒意：“我不会偏向那个混蛋，不代表我就会和莱伊你站在同一阵营。”
“我不需要你和我站在一边。”莱伊靠在窗台上，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的姐姐难过，就算是为了她，我会尽力帮你。”
他……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提到姐姐。
明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莱伊只是把姐姐当作进入组织的跳板，可姐姐却始终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
姐姐她不蠢，她的梦想一直都是脱离组织，和莱伊在一起，只会和组织的瓜葛越来越深。
除非……
雪莉突然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莱伊。
虽然年轻了一些，虽然眼睛的形状不太一样，但是……莱伊的脸渐渐和另一张脸重合起来。
她喃喃地念了一句：“凶手。”
“什么？”
雪莉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半开玩笑似地说道：“我是说苏格兰。如果我想除掉他的话，你也会帮我吗？”
莱伊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被圈养在实验室的小姑娘。
谈话时还是一样紧张地不得了，但已经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小白鼠了，能够很敏锐地抓住对自己有利的机会，而且动作还不小。
看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成长了不少。
见他一直没有讲话，雪莉嘲讽道：“呵，你平时也是这样说说就算……”
“可以。”莱伊突然开口，堵住了雪莉的冷言冷语。
“但是人要交给我处理。你只需要负责弄走那个女孩，剩下的事情我会办好。”
.
次日。
苏格兰回到安全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房子里很安静，但是厨房里乱糟糟的，苏格兰怀疑是三下雾趁他不在悄摸下了厨房。
苏格兰敲了敲卧室的门，没有人应，他等了两分钟，直接推门进去了。
床侧的桌子上放着没有吃完的甜品，还有一些丢在垃圾桶里，它们大小形状都差不多，只不过有的多了些果酱，有的多了些巧克力碎，像是某种实验的产物。
三下雾背对着他窝在被子里，只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她身体平稳地起伏着，似乎正在熟睡。
“三下？”
苏格兰走过去小声叫了她一下。
三下雾轻轻嗯了声，像是半梦半醒的呢喃，但是依旧蜷在那里没有动。
平日里三下雾可不会这么安静，向来是听到苏格兰回来的声音就兴高采烈地贴过来了，还会一脸骄傲地报告自己又完成了什么任务，以便索要一些奖励。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
说不定她又准备了什么让人费解的‘惊喜’，诸如‘突然丢出一个整蛊小道具，然后在前辈受到惊吓的时候给出一个宽广的拥抱’，或者‘先冷淡地对待前辈，等到前辈失落的时候再闪亮登场，送出特意准备的礼物’……
三下雾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这样一本书，按着书里的‘诱敌三十六策’实施了那么几次，大都没有好的成效，苏格兰还以为她已经放弃了。
所以这次又是什么‘绝妙的招数’？
虽然这样想着，苏格兰还是更凑近了一些，伸手揉了揉三下雾的发顶。
三下雾嗅到了一阵扑鼻的薄荷味，又是酒店浴室里配备的廉价沐浴乳，通常情况下，苏格兰做过见血的任务后，会在外面洗过澡再回来。她终于翻了个身，往床边挪了挪，接着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苏格兰的手臂。
“前辈。”她的声音沙哑极了。“你去哪里了？”
三下雾的脸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脸颊也烫的吓人。她碰到了苏格兰的手臂，像是发现了什么冰冰凉的宝贝，紧紧地贴了上去。
“你生病了。”苏格兰说着抽出了手。
冰冰凉溜走了，三下雾有些委屈，便四处摸索着去找，然后被苏格兰抓住了手腕。他坐在床侧，帮三下雾夹好体温计，接着拿了块湿毛巾擦拭三下雾的脸和胳膊。
三下雾觉得体温计硌得慌，便悄悄松开，让它顺着手臂滑下去，一边嘟囔道：“大哥明明说，我是不会生病的。”
“别动。”苏格兰重新给她夹好：“人都是会生病的。”
“可是我每次装病，他都会发现。”三下雾回忆起琴酒忍无可忍大发脾气的样子，多少有些委屈：“他说，我们这些人都不会生病。”
“你们？”
“恩，大家都很厉害……”趁着苏格兰思考的间隙，三下雾虚虚地扑在了他的身上，费力地说：“前辈，你会觉得我很差劲吗？”
苏格兰被迫终止了思考。绵软的身体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两层薄弱的衣料难以抵抗她的滚烫体温，小雾吃力地半仰着头，呼吸声轻盈又悦耳，像一只蝴蝶。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滑到了自己的手臂上？苏格兰勉强想到，是那支体温计。
“小雾，躺好。”苏格兰说着扣住了她的手臂，却没有用力去推她，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像是妥协：“生病是正常的事情，和能力无关。”
“那你继续陪着我好不好，诸伏君。”
不知是不是发烧的原因，她说话慢悠悠的，声音从她的嘴巴传出来，然后在胸腔里嗡嗡地震动振动，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放心，我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抛弃你。我……”
苏格兰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办到。
三下雾安静地伏在那儿，没有抬头去看苏格兰，也没有狡猾地乱动。
她的脑子像一片浆糊，同事们在天上转来转去，像是雪莉打发的奶油，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疼痛在体内穿行，内脏和肌肉都在叫嚣。
她已经懒得去听什么答案，只是在这位警察先生的胸口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不会抛弃你。”
半晌，苏格兰默默重复了这句话。三下雾已经平稳地睡熟了，不知道他在说给谁听。
苏格兰又喃喃了几句，忽然捂着自己的耳朵颤抖了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像淹在水里。
视野短暂地消失了，他只能看到一个声音在盘旋。
‘记住你的立场。’
‘是敌人。’
‘立场。’
轻盈的呼吸声慢慢涌了进来，像电视机上的雪花。雪花们嗡嗡地扇动着翅膀，电视机闪了几下，开始有了画面，是三下雾毛茸茸的发顶。
苏格兰几乎是抓住救星一般凑了上去，在他反应过来不妥之前。
洗发水的气味干燥且让人安心，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抛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