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打架肯定是神明给的惩罚。”

肯定是修桥的时候惊扰到了神明，工人已经打算集体辞工。

老人再次说，“看来一定要立人柱了。”

大家面露难色，立人柱需要男孩，天灾刚过去，家里恢复元气急需劳动力，他们怎么舍得，逼急了宁愿自己上，只要后代能度过这次难关就好。

可是，大人不行，只能是小孩子。

有人提议，“不然我们抽签吧。”

马上就有人站出来反对，“不抽，不抽，万一抽中了怎么办？”

一个大男人生生被逼出了哭腔，都是亲骨肉，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小小一团，长到能在田野里胡闹，他们怎么舍得。

这时“轰隆”一声，平地惊起了一道旱天雷，震得众人心中一颤，突然所有人一齐望向武士，直勾勾的眼神隐藏着压抑在深处的疯狂，让人心生恐惧。

太阳西下，天边的云烧的火红，这个时间常被称作“逢魔时刻”，但是生长在农村的孩子都是玩到这个时候才慢悠悠回家的，才不管这样的传言。

佑太和女孩拎着小竹笼回家，稚嫩的童声跟随他们飘荡了一路，好不欢乐。

今天他们抓到两只独角仙，头上的犄角粗壮而魁梧，背甲油亮看起来就是像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他们迫不及待赶回家，想要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将它们带到小伙伴面前炫耀。

大人们依旧在开会，听到两个孩子回来的动静，没出来，都压着声音，就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管了，大人的事自然有大人操心，两人急不可耐回到屋里商量要把这两只独角仙安置在哪里。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大人们都回到各自的家里，脚步相比前几天有了些许变化，比起之前的沉重，现在则是事情得以解决的轻松，又参杂了大家心照不宣的愧疚。

吃饭的时候武士面色沉重，一言不发只是闷着头扒饭，好像那碗饭是什么必须要消灭的困难，如果把它解决了，那摆在武士面前的困难也会消失。

女孩从来没见过武士这幅模样，趴在佑太耳边和他说悄悄话，“父亲好可怕，就像要吃人的妖怪一样。”

佑太没回话，点点女孩的额头让她专心吃饭，他天真的大眼睛看向向来待他亲切的养父，眼里依旧充满了濡慕之情。

武士却扭头躲避这个眼神，望向别处，他必须硬下心肠。

两天之后，建桥的问题似乎得以解决，河岸边又开工了。

武士特意买来平时难得一见的大福饼，女孩馋的不行，伸手就要拿一个，谁知一向宠爱女儿的武士这次“啪”的一声，一把将女孩的手打掉。

女孩嘴巴撅起来，“父亲，我也要吃大福饼~”

这可是过节时候才能见到的点心，单是看着它那圆嘟嘟的外皮，女孩都能想到里面包裹的是什么馅料。红豆、抹茶、栗子……回忆里的滋味浮上舌尖，女孩的口水都要止不住了。

武士安抚她，“让给佑太吧，他才来我们家，还没吃过这个。”

女孩撇嘴，但也接受了这个理由。

佑太被武士的话感动，眼眶微红，少有的表现出这个年龄段男孩的稚气，“父亲你放心，将来我一定努力报答你。”

“乖，佑太是个好孩子。”

趁着武士离开的空档，佑太悄悄将一块大福饼塞到女孩嘴里，不是没滋味的外皮，而是放了糖的馅料。

这份甜味能在嘴里停留好久，女孩撇下的嘴角重新扬起，含糊不清的说道，“哥哥对我最好啦。”

“佑太吃好了吗？”武士今天十分关心佑太，还给他换了一身整洁的衣物，然后带他出了门。

天色黑沉，压在武士的心上，健壮的身躯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垮。

他牵着佑太的小手，还没他手掌的一半大。那么温暖、乖巧、童稚、毫无心机，对他交于全盘信任，承诺长大之后要努力报答他。而他，被佑太深信的长辈，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将佑太送往另一个世界。

谁家也不舍得自己的子女，那都是盼星星胖月亮才盼来的，佑太是衡量过后最能舍得的祭品了。

夜晚的小路上不时有风吹过，吹进身后的树林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有小孩子在里面哭，凄凉又诡异，一大一小两个虚飘飘的影子踩着泥土和石子往工地走去。

此时已经来到夜色最深的时候，相传此时是非人生物最活跃的时间。

老者已经准备完毕，手上拿着自制的御币，折叠成之字形的纸条被粘在笔直的木棍上随风飘荡，白色的蜡烛按照一定规律摆放在被特地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周围围了一圈人，四下一片死寂，天上无星无月，烛火忽明忽灭，人们就仿佛潜藏在暗处的影子，火光映在他们脸上，面无表情。

“到时间了，”老者示意众人上前，“祭祀开始。”

老者向前伸出御币，在空地上舞动，嘴里念叨着请神的咒语，突然停下做出恭敬的姿态，向黑暗中模糊不清的某处禀上，“从前的工程全都作废，今晚是造桥第一柱——人柱！”

话音落，两个高大的身影一左一右控制住佑太瘦小的身体，协助武士将他牢牢捆绑起来。

佑太不知这是要做什么，惊慌失措，嘴里不停呼喊武士，“父亲！父亲！”

稚嫩的童声惶急害怕奋力哭喊，拼尽全身力气挣扎也无效果，孩童的力气对上常年做活的壮汉，如同蚍蜉撼树、螳臂挡车。

佑太动弹不得，心里充满恐惧，瞳孔也缩做一团，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绷断的弦，紧张到了极点。

“父亲！父亲，救救我……放了我……”哭声撕心裂肺，混在愈发加大的风中，让人听了后颈生出一片鸡皮疙瘩，心里蔓延出无尽凉意。

可是工人们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对佑太的哭喊充耳不闻。

“你们要做什么！！”

在佑太疯狂的抵抗中，老者命人将他的嘴撬开，插入一个漏斗，合力将细小的泥沙石子灌进去。

一勺……两勺……三勺……

一边灌，一边用手从喉头向肚子下方捋过去。

武士看不下去，背过身，声音哽咽，“佑太，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佑太，我也不想的。你要好好保护村子，锦带桥就靠你了！”

又嘱咐一旁动手的工人，“泥沙太干了，加点水再灌，不要让佑太那么辛苦。”

表情悲痛，好一幅心疼孩子的慈爱父亲模样。

工人很快回答，“加水太多的话，泥沙会被冲走。”

他们不停的舀泥沙，不停的让泥沙积聚在佑太体内，逐渐与大福饼鸡鸭在一起凝固，佑太终于变成了一根硬挺的桩柱。

见差不多了，老人又让大家把他绑在桥墩底部。

佑太肚皮肿胀，浑身僵硬，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了神采，他早已不再挣扎，也不再喊痛。

众人将兑好水的泥浆浇筑在佑太这根新做好的人柱上，将他掩埋。

佑太终于成了永远直立，逃不出生天的护卫桥梁的守护神，原本一直呼啸的大风也不再刮了，似乎这场闹剧神明看的十分满意，不再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类倾泻怒火。

武士不忍心，哭倒在地，工人劝他不要再看，等大功告成再一起完成最后的祭拜。

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是武士家的女儿，她原本偷跑出来想看热闹，谁料让她撞到了这人间最残忍冷酷的一幕。

她看到曾经一起摘野果，捉虫子，一起读书认字的佑太被捆绑、灌水泥、生生活埋，他的身体已经变形，肚子比怀孕的女人还有大，眼球凸出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离眼眶，四肢僵硬，临死还保持痛苦挣扎的姿态。

女孩突然对大人的世界难以置信，吓坏了的她浑身颤抖，生不出逃跑的力气，跪坐在原地，突然昏厥过去。

武士顾不得即将大功告成的祭祀，飞奔过去将女孩抱回了家，心里说的是，“立人柱是那个老人说的，不关我的事……我也是为了建好那座桥，是为了大家，我是好心的，我是好人……我是好人……”

女孩接连好几天卧病在床，无论父母如何呼喊都不醒，时而从嘴里冒出几句梦话，时而尖叫哭喊似乎梦中有冤魂索命。

等到她恢复到能下床，建桥的工人已经开工。

这次人们都称赞桥墩稳固多了，武士已经命令仆人将佑太用过的东西全都丢掉，那个房间作为仓库，平时不许人进出，整个宅邸再也没有佑太生活过的痕迹。

桥建成之后，东坂村和西坂村的村民商贩来往方便多了，伤病者的救援也更加快速，作物运输，买卖小孩全靠这座桥，两个村子的生活水平都提高许多。

而女孩，不知是天意还是本能，从此变得文静乖巧，那个生命中最残酷的往事似乎被她遗忘了，长到适合结婚的年龄，武士为她寻了一位赘婿，也是出自西坂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伙伴。

“后来经历好几次地震天灾，原本宽阔的大河被岁月抹去了痕迹，高度被填平，但是那个封印佑太的桥墩还被埋在原地，等待有人来给他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8-19 02:12:47~2023-08-21 01: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408194 50瓶；Denn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