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水母田中，派大星的神情柔和平静，李西西却隐隐有些发抖。

“告诉我，”她看着自己的墓碑，“告诉我些什么，什么都好……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黏腻的血液沾染在手上的感觉还残留在脑海里，李西西慢慢攥紧手，可还是止不住联想到死亡和鲜血，这一联想让她浑身发冷，仿佛要永远被困在这黑暗的水母田里。

派大星俯下身，他动作轻柔地掰开李西西攥紧的手指，粉色的温热的手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从掌心传来的温度莫名让李西西感到安定下来。

“别说胡话，”派大星说，“你还活的好好的呢，就和我一样，感受到你的脉搏了吗？它还在顽强地跳动着，你的心脏仍然在为了给你身体的每个部位供血而兢兢业业地搏动着，你这话可伤了它的心……你自己的心。”

他这番带着玩笑意味的安抚让李西西逐渐平静下来，可她脑子里还是有太多问题，太多想要询问和弄清楚的事情，可这些东西杂乱地堆在一起，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同哭泣着，让她反而不知从何开口了。

在第一个她自己也没有准备好的问题挤出来之前，派大星先开口了。

“现在先别想了，至少今晚，”他说，“你很累了，先闭上眼吧，今晚还是可以有一个好梦的不是吗？”

李西西下意识想开口反驳，她还不困呢，她现在还想听些什么，不管是解释还是安慰。

可是反驳的话涌到嘴边，反而变成一声哈欠，她的意识是有些模糊了，连带着眼皮子也开始有些打架。

眼前粉色的派大星变得模模糊糊，明亮的月光变成漩涡，把墓碑上李西西的字样一同搅了进去，李西西下意识握住面前即将松开的手，好在她还是抓住了，这个柔软的粉色的手，带着让她心安的体温。

“派，派大星……”她迷迷糊糊喊出最后一声，最后还是抵不过浓浓睡意的袭来，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晚安，西西。”派大星轻声回答。

等李西西醒来，天光大亮，她正躺在菠萝屋自己的房间里，稍微侧头就能看见窗外明媚的日光。

先下还是冬天的末尾，一些薄雪依然没有消融，反射着太阳映照出一片明亮的雪光，刺得李西西微微眯起眼，一时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直到床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小蜗。

它说：“早上好，西西。”

李西西转过头，看着小蜗站在她的床头柜上，笑容可爱。

她也想向它问好，可是一张口说出的是：“派大星呢？”

这话让小蜗脸上的笑容一顿，神情变得有些躲闪，它圆圆的眼睛左看右看，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后发现李西西仍然定定地看着它，于是明白眼前的情况无法逃避。

它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并不想在你一醒来就聊这个话题，你需要休息。”

李西西握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好半天才说：“说吧，早死早超生。”

这话让小蜗嘴角往上勾了一下，似乎为李西西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贫嘴而欣慰，随后又有些担忧：“比起在这里聊这个，我想我们要去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怎么了，海绵宝宝在家吗？”李西西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不，他去上班了。”小蜗摇头，“还是谨慎点好。”

小蜗口中这个更合适的地方，正是它上次带李西西去的图书馆，藏在蜗牛壳里的蜗牛图书馆。

再一次来到这里，李西西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好在这次她没有和上次一样摔个物理意义上的五体投地。

“来吧，”她身边穿着紫色长袍的小蜗推了推单片眼镜，“让我想想我们该从哪儿开始。”

它带着李西西走过一排长长的橡木书柜，和上次相比，这次的书架上有那么几本书的名字浮现在李西西面前，他们刚刚经过一本《开始》，头上还有一本《停留在某处》，左手边还有一本近在咫尺的《某个海龟的故事》。

李西西的手蠢蠢欲动，似乎很想抽出手边这本《某个海龟的故事》，但今天的小蜗看起来有些忙碌，目光不断在书架上巡视，似乎正寻找着什么。

“啊，我记得就在这里某个地方……让我看看，嗯，这儿。”它从繁重的书目中抽出一本，李西西很遗憾地发现她并看不懂这本书书脊上的名字。

小蜗的手轻轻抚摸着书页上看不懂的文字，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它终于开口，声音很温和：“我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开始，因为我自己尚未在云雾里理清所有的线索和真相，但我想，我还是可以为你解答一些疑惑。”

小蜗在图书馆里说话的方式似乎总是如此富有节律，遣词用句也格外文雅，这让说话格外不文雅的李西西偶尔会陷入疑惑的困境。

所以，当小蜗说出“时间锚点”时，李西西的表情茫然而困惑。

“在船上抛下的锚，可以帮助船在海上找到一个较为固定的位置点，”小蜗耐心解释道，“时间锚点也是如此，时间是一条流动不息的河流，时间锚点是其中不变的位置点，而派大星就是一个时间锚点。”

李西西的神情更加困惑：“老实说，时间锚点什么的我可能听懂了点，但派大星为什么会是时间锚点？”

小蜗露出淡淡的微笑，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它随手抽出一个纸条，扭转一百八十度后将两头粘在了一起，随后递到李西西面前。

正是莫比乌斯环。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也许我们要先搞清楚一个结论，”小蜗说，“时间是一条流动不息的河流，一条永不停歇的莫比乌斯河流。”

李西西接过它递来的莫比乌斯环，心里一个隐隐的念头开始冒头。

“就像刚才说的，时间是莫比乌斯环一样的河流，它无限循环，永不停歇，”小蜗说，“也许你自己也有所察觉，其实我们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在之前的每一次时间的循环里……”

“所以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比奇堡，对吗？”李西西说。

小蜗点点头，带着某种鼓励和安慰的目光看着李西西。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李西西一顿，随后继续说：“所以派大星知道……知道里奇会自·杀，他说我们无法改变这件事。”

“是的，”小蜗点点头，目光带着无奈的遗憾，“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在过去进行过很多次尝试，最后还是失败了。”

李西西垂着头，看着手里的莫比乌斯环在地上投下的阴影，

“继续说些什么吧，”她轻声说，“什么都行，让我不要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小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把手里的这本书塞回去，随后抽出另一本。

这一次，李西西可以看懂书脊上的书名，正是《时间锚点》。

“就像我们刚才说到的，派大星是一个时间锚点，”小蜗说，“正因为时间是一条无限循环流动的河流，每一次循环的开始，我们都不再有之前的记忆，但时间锚点不同，他们是时间河流里唯一固定的点，他们拥有着之前每一次循环的记忆，其中还有些细小的差别，派大星是后天的时间锚点，他的循环记忆要到某个特殊的时间点才会被激发出来……”

“后天的时间锚点，”李西西重复这个陌生的名词，“所以还有先天的时间锚点吗？”

“是的，”小蜗微微一笑，“先天的时间锚点十分罕见，基本是由他们自身特殊的性质决定的，比如美人鱼，再比如灯塔水母。”

“美人鱼？”李西西惊讶道，“我之前……也许是在梦里，但现在我想那应该不是梦，我遇到过一位美人鱼小姐，她有着金色的长发，还给我唱了一首奇怪的歌，她对我说过，说我又来了。”

“是的，她是不会移动的时间锚点，”小蜗赞成地点头，“美人鱼没有灵魂，所以他们的记忆不受时间河流的影响，而灯塔水母是永生的存在，它们从始至终都在循环里。”

“美人鱼……没有灵魂吗？”李西西一愣。

小蜗手指下的书页飞快地翻动着，像是蝴蝶扇动翅膀那样让人眼花缭乱。

“现在我只能确定，派大星有自己一定要做的事，而且关系着我们每一个生物，”它说，“你也在这个计划里，而且非常重要，西西，我们需要你，而我需要尽己所能帮助你们……”

李西西后知后觉问到：“那你呢？你也是时间锚点吗？”

这让小蜗手下翻动书的动作一停，它抬起头，推了推脸上的水晶单片眼镜，露出了一点笑意。

“很遗憾，我并不是时间锚点，”它说，“我之所以能知道些什么，正是因为这座图书馆。”

“这座图书馆？”

李西西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随着小蜗展开双手的动作抬头看向这座庞大到让人感觉渺小的图书馆，这里的书大概需要耗费好几个循环的时间才能全部看完。

“就像我之前说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的蜗牛们共享这座图书馆，”小蜗说，“所以我能在这里看到过去和未来的“我”留下的文字，或者某些生物留给我的只字片语，我会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看到我需要获取的信息，而我只需要跟着指示的内容行动。”

李西西看着手边那本《某个海龟的故事》，忽然觉得情况也许没那么糟糕，既然他们能留下这么多东西，那么昨晚那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那些诅咒一样的塑料圆环，流出的血液和内脏，不会再发生在任何一个她熟悉的朋友身上。

“你说你们需要我，”李西西说，“那过去或者未来的你，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告诉我需要做什么？”

小蜗只是摇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们留下的东西不能过于直白，不然会破坏时间的稳定性，要知道，海里的一个小小的涡旋可能吞噬掉一艘大船，而时间的涡旋吞噬的可不只是一船货物，更可能是生物的诺亚方舟。”

李西西心情有些沉重地点点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样过于宏大的话题。

“但是，这里还是有一封需要我转交的信，”小蜗说，“是你留给你的，用中文写的，我也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李西西抬起头，接过小蜗递来的信。

她展开这张三叠的薄薄信纸，这封信实在短得可怜，只在信纸最中间简略地写着：

“不要让那一天到来。”

不要让那一天到来？这是什么意思呢？那一天又是哪一天？

在比奇堡待的第七个月，李西西收到了这封来自未来自己的信，可惜这时的她并不明白这封信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