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夜凉风清,一轮圆月高悬半空。
鹿循如常进里间睡觉,姜厌则在外间的软塌打坐修炼。
鹿循在山间的住所并不大,只有一间屋子,所谓的里间与外间,只是靠一扇屏风分隔出来的连通空间。
姜厌坐在软塌上,隔着薄纱软塌,看向里间的鹿循。
鹿循站在屏风后,褪下外衫,轻声对屏风另一侧的姜厌道:“我睡了。”
他说完,随手将淡青色的外衫撘在了屏风上。
曳动的人影被外衫遮挡,姜厌回神,点了点头。
“记得吹灯。”鹿循提醒一句,便侧身躺到了床上。
姜厌闻言立即起身,绕过屏风,来到桌案的烛台前。
鹿循侧身躺在软枕上,静静看着他。
“不睡吗?”姜厌迎上那视线,压低声音问。
鹿循闷闷的声音传来,“你吹了灯,我就睡了。”
“好。”姜厌立即吹熄了明灭的烛灯。
黑暗笼罩而来,鹿循清润含蓄的双眼隐没其中,再看不见。
姜厌按捺起伏的心绪,借着皎洁的月光,慢慢回到软塌静坐。
鹿循每日雷打不动地亥时入睡,不到翌日天亮,绝不会苏醒。姜厌熟知这一规律,等鹿循的呼吸变得平稳,方才开始夜间的修炼,修士五感异常敏锐,他如此是怕吐纳的声息打扰鹿循入睡。
灵力缓缓从四面八方涌来,没入姜厌的经脉。
月光隔着半开的窗棂,洒进屋内,照亮了姜厌的侧脸。少年眉头紧蹙,脸色显露痛苦的表情。
今夜,姜厌修炼得异常阻塞,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丹田,令他无法自由运转经脉中的灵力。
所有的灵力汇聚、堵塞在一处,令他一处经络突然燥热、肿胀……
好渴……
姜厌喉结上下滑动,随即脑海浮现一双清润的眼眸。
这一眼眸自脑海浮现的刹那,姜厌被突然袭来的情潮击溃了。
源源不断地燥热感从丹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仿佛被人丢进蒸锅,高温蒸煮,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唔……”
不知所措的姜厌蜷缩在软塌上,用力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发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情潮的汹涌,还是泄露出一两声难耐的低喘。
五感变得敏锐又混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唯有压抑地渴望如浪如潮。
……
再也压制不住,姜厌看着门扉,倏然起身。
“嘭——”手肘不慎碰撞屏风,发出一声轻响。
姜厌神经倏然一凛,回头看向里间。
床上的人影动了一下,迷糊道:“姜厌?怎么了。”
“我……”启唇便泄出一声难堪的轻喘,姜厌狠狠咬了下舌尖,拼得片刻清醒,迅速跑出了房间。
迅疾的脚步声穿插一阵开门声在夜里响起。
尚在睡梦地鹿循倏地坐起,看向大开的门扉。
“姜厌!?”
无人回应。
鹿循一晃,忙穿上衣衫追了出去。
夜色茫茫,山林里杳无人迹。
鹿循无头苍蝇般寻了一会儿,方才想起用衍术推衍。
在衍术的辅助下,鹿循很快在一处隐蔽的灌木丛发现了姜厌。
“姜厌……”
姜厌蜷缩在一处低矮的灌木丛中,听见他的呼唤便轻颤起来,压着声音道:“别……别过来?”
“你怎么了?”鹿循在两步外站定,关切问。
“……”姜厌把头埋进膝盖,不再说话。
鹿循隔着扒拉开的灌木丛观察姜厌,忽然问:“你是不是才成熟?”
炉鼎成熟,意味着可以使用,每月都会来一次情潮,直到与人……
许久后,姜厌闷“嗯”了声。
鹿循怔在原地,心里有些慌乱,面上却佯装镇定,“别怕别怕,我想办法。”
话是这样说,他自己却急得团团打转。
姜厌看起来也十九二十了,怎么会才成熟呢?
还有这第一次……要怎么纾解?
总不能叫他把姜厌给……
鹿循修无情道,对这方面的事情实在一知半解。
他想了半晌,额头都渗出点冷汗。
“……”姜厌忽然闷哼一声,拉回了鹿循溢散的思绪。
鹿循实在无法,只得拿这种事情,去问天道。
血红法阵自鹿循脚下拓展开,片刻后,鹿循红着脸收了阵法,对姜厌道:“我知道了,姜厌我知道了。”
他拨开灌木草丛,向姜厌走去。
姜厌听见动静,抬头看向他,少年已是满面潮/红,汗水浸透了衣衫。
鹿循指点道:“纾解一下,会好很多。你可以自己弄一下。”
“怎么弄?”姜厌带泪的眼,疑惑地看着他。
“就、就是……”鹿循说不出口,一会儿指了指姜厌的手,一会儿又指了指他腿根儿。
姜厌阖眸,靠上灌木丛,骨节分明的手掌嵌进了满是落叶的腐殖土里。
见姜厌久久没有动作,鹿循握了握拳,一时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
一片云路过,遮挡了月色,林间暗了下来。
姜厌喑哑的声音清晰入耳:“你能帮我吗?”
鹿循耳根一热,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听到了山鬼的诱惑。
“你帮帮我……主、主人。”
轰——
鹿循的理智没了。他脱下外衣,迅速包裹住手掌,蹲在了姜厌的身边。
……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照进林间。
淡青色的凌乱外衫被随意地丢弃一旁。
鹿循靠坐在姜厌身边,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姜厌垂着眉眼,自己系好腰带,低声道:“多谢。”
“嗯嗯。”鹿循心不在焉地应答。
姜厌低头,“我会离开。”
“嗯……嗯!?”鹿循立即坐起,看向姜厌:“为什么?”
“发生这样的事情……”
鹿循打断姜厌,不解道:“不是你让我帮你吗?”
“是。”姜厌抬头看他,“你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吗?”
“这有什么,举、举手之劳。”鹿循本想爽快地说出来,却意外想起昨晚的画面,一时有些结巴。
“真的?”姜厌半信半疑,炉鼎之身令他很没有安全感,既怕被人觊觎,又怕被人嫌弃。
“真的。一个月也才一次。这有什么的,等你找到心上人就好了。”鹿循冲姜厌笑了笑。
姜厌看着他,一时出神,很快又撇开了视线。
回程途中,鹿循问姜厌:“为何你十九才来第一次情潮?”
一般炉鼎十七八就算成熟了。姜厌这情潮来得比一般炉鼎晚些。
姜厌道:“从前圈养我的仙府,想把我留给他们年幼的继承人,一直给我喂药。应该是那药的缘故。”
“……”鹿循一时哑然。
物以稀为贵,人太特殊却会遭遇不公平的待遇。
像炉鼎在仙门就常被当做器具圈养。
这显然不对,但因为炉鼎人人可用,裨益无穷,便无从禁绝。
念及此,鹿循思绪一转,突然想起姜厌说给他当宠物的事情。
他想了想,同姜厌解释:“其实……那日我留你,说那一番话,动机并不是想养一只宠物。”
姜厌顿住脚,侧身看向他。
鹿循一顿,见姜厌微微挡住斜刺入的阳光,才发现姜厌比他还高一点。
“所以真实动机是什么?”姜厌追问。
鹿循回神,“就是前面那句。后面只是遮掩。”
姜厌想了想那日鹿循的前半句话,倏然一怔。
“我想有个人陪着我,与我做夫妻,做兄弟或是做师徒。什么都好。”鹿循上前握住姜厌的手腕,轻声解释:“师尊说我没有人的感情,我觉得我有,所以我想找个人,和他生活,与他生情。”
“我其实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直到遇见你……我切实地感觉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大抵是我救下你的某一日,你自己坐在小火炉前熬药,我站一旁无意间看向你,天光恰好从窗棂照入,落在你侧脸。那一瞬间,天衍阵好像自行运转起来,我恍惚看见了我们的未来。所以后来你快痊愈,说要走,我才说那样的话。”鹿循一气说完,末了抬眼看向姜厌,问:“你能理解吗?”
姜厌听完鹿循这番自我剖白,喉结微涩,点了点头。
能。
“那这是什么样的感觉?”鹿循好似考校,实际是求解答。他从没有这样奇妙的感觉。
姜厌哑声:“情。这就是情。”
“真的吗?”鹿循十分惊喜,“这就是情?原来生情这么简单!”
他自己已经有了答案,无需任何人来替他确定。
姜厌看着,阴郁的眉眼柔和下来。
“那你呢?”鹿循又十分期待地问姜厌:“你对我有情吗?”
姜厌突然轻笑道:“你猜我为何不与你做师徒?”
“嗯?”鹿循没懂:“为何?”
姜厌哑然失笑:“仙人,你到底多大了?”
“还有十几年就两百岁了。”鹿循用另一只手向姜厌比了个二。
姜厌嘀咕:“看着比我还小。”
“我长得慢一点。一百岁时还和人间十岁孩童差不多。就这么高,到你胳膊肘。”鹿循的思绪成功被姜厌带偏,有一搭没一搭同姜厌说起自己的事情。
姜厌认真听着,忽觉浮生如梦,只期待这样宁静的时光能更长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