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收到潘塔罗涅等人前来的通知，娜蒂亚与为首的叶卡婕琳娜早已站在璃月港的码头，静待守候着至冬船队的到来。

军靴轻踩着木板，代表着愚人众标志的银色徽章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白光，洁白和漆黑交杂，在他们身后随风鼓动，潘塔罗涅带着一种疏离的笑意，夜泊石在两侧轻轻晃荡，他缓缓停下脚步，低声说道。

“那么，在我处理好璃月的事情以前，你们方才提到的拍卖会……”

哥伦比娅歪着头。

“潘塔罗涅很忙吗？”

潘塔罗涅一愣，眉头微蹙。

“倒是不忙，就是有些事得处理——”意有所指的说道，微微睁开的双眸中投出一道凌厉的光芒，向着毕恭毕敬弯下腰的叶卡婕琳娜冷哼一声，后者惊的微微一缩，大气都不敢出。“毕竟，北国银行最近也没少懈怠啊，嗯？”

娜蒂亚也同样瑟瑟发抖的缩在一边，小声的说道，头垂的更低。

“非、非常抱歉……”

扶着抽痛的额角，潘塔罗涅发出“叱”一声。

“果然是平时惯着了，真不知道斯卡拉姆齐那家伙到底在这里教会你们什么了。”

哥伦比娅晃动着头顶的羽翼，双手背在身后，丝带飘动着，空灵的嗓音轻声说道。

“好啦，别这么老爱发脾气，潘塔罗涅。”

波奇尼拉沉默的站在一旁，眼眸缓缓眯起。

他望见了在娜蒂亚身后，一名金瞳男子从他们身后掠过，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眸有意无意的与波奇尼拉相互对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了那张分明十分年轻、却有着说不清的老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钟离此人，在璃月十分出名。

说起这个神秘气息十足的人，璃月港的人就不得不提起某个神奇的小姑娘，一名自称自己为“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的胡桃了。

相传古时的璃月，人们并非在如今的璃月港居住，而是在广大的“归离原”扎根。

当年魔神一战，岩之魔神摩拉克斯率手下五名夜叉与漩涡之魔神、梦之魔神等战了个昏天暗地、眼花撩乱的境界，纵然魔神被击败，然他们生前的怨念却久久未曾消散，乃至于归离原的人们被这些转化成瘟疫与疾病的恶意侵蚀，惶恐的璃月人坚信此乃“魔神的诅咒”，但初代的往生堂堂主与驱魔世家在一次次的接触后，发现了阻止这场浩劫扩散的方法。

火烧尸骸，并将纯净的风元素扩散至四方，净化空气。

最终，那场夺走无数人性命的瘟疫总算被全数消灭殆尽，往生堂也因而出名。

往生堂的业务除了稳定生死边界的平衡以外，也肩负怨念的净化、以及承接历史文化的重责大任。

初代堂主曾言，丧葬白事，乃是生命在最终尽头的体面。

他们是“人生画卷的终笔者”，传统葬仪本就门道繁多，不管是停灵守灵、落葬之法、牌位器具——以上种种环节都有着严苛的规矩。

无论生前贫穷富贵、曾为善或恶，都要给他们置办一场合乎身份的葬礼，这便是往生堂一如既往的待客之道。

如此重要的场合，执掌者应当学识渊博、行事慎重。

也因此，前代堂主看上了钟离晓天地规矩与古今礼数的能力，虽说来历不明，但他所掌握的璃月传统与学术，却胜过七星任何一位学者。

因此他成为了坐镇“往生堂”的“客卿”，只要是行天地万物之典仪、衣饰合规、行仪吉时、用具地点、观礼章程，只需付清摩拉，一切后续之事，交托给他便无后顾之忧。

然而，这名讲究无比、谨言慎行的男人，却有着一个极为奇怪的习惯——那就是出门在外，绝对不会带摩拉。

吃穿用度最为精细，坚持要听最火红的戏、逗最清亮的画眉——唯付钱一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更奇怪的是，周遭人们似乎也早已习惯他的怪异，甚至还会主动为他付清摩拉、或是完全不计较，直接赠与这位往生堂客卿。

少部分的外地人则会好奇问他，为何不带摩拉出行，而他总是皱起眉头，将手放在下颚、略微沉思一会后，淡淡说道。

“是么？这些年，还从未有人为钱跟我过不去的。”

在璃月人心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早已既定。

而通晓规矩与天地礼数之人，又怎么可能不懂？

棕色发尾在身后飘散，一手负于身后，黑发男子伸出指尖，轻柔的逗着手里鸟笼中羽毛蓬松的画眉鸟，他半垂着眼眸，低沉的嗓音稳稳说道。

“这位不知名姓的小友，缘何偷偷摸摸躲在后方？难不成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波奇尼拉双手环胸，他弯起眼角，望着站在新月轩茶楼的戏台前方，金色眼眸深处带着笑意的男子，勾起唇角。

“嗯，倒也不是什么……就是有些事情，想来找先生问一问。”

“敢问小友之名？”钟离点了点头，将手中画眉放在了桌上。

波奇尼拉微微弯身，轻声说道。

“波奇尼拉。”

钟离轻轻颔首，伸手示意。

“那就请波奇尼拉先生先坐下吧，要喝点什么吗？”

波奇尼拉迈开脚步，一屁股坐下后，将手放在下颚，笑吟吟说道。

“一杯茶水便可——说起来，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呢。”

钟离垂下眼，举起手中的茶汤，双唇微启，将表面的茶沫和叶片吹开。

“波奇尼拉先生难道会未曾打听名号，便来找人“讨论”吗？”

“钟离先生甚是有趣。”波奇尼拉轻叹一声，手中也举起了茶杯，眼角无意间撇了一眼在鸟笼里头轻声啾鸣的画眉。

“阁下彼此彼此，还以为波奇尼拉先生业务繁忙———看来愚人众里头的传言也不尽正确啊。”

“说的好像我已罪大恶极似的，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喔。”黑发青年绽开艳丽的笑容，眼眸中透着寒光。

“倒打一耙却被如此轻描淡写的带过，女皇陛下确实仁慈。”钟离淡淡的说道。

“呵，谁知道呢。”波奇尼拉微微眯起双眼，将注意力转向戏台的方向。

戏台前方的茶博士—刘苏，正一手提着那把些许老旧的折扇，“啪”的一声，将其展开，惊堂木一拍，便对着底下的群众开始朗朗说书。

“有道是——近人逸情犹可述，往事千载却难留。百年争战圣人归，神仙故事传未休。”

“这故事还要从两千年前说起，您要问那是什么年代？那可不是咱们现在这般的太平年代。”

“……那时候，璃月大地千百魔神争战，又有妖物横行，民人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岩王帝君便率领众仙，拯救万民以水火之急，倒悬之危！”

波奇尼拉指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笑吟吟的说道。

“摩拉克斯如此骁勇善战，就像是永远不败的战神一样，确实值得璃月人对他如此敬重。”

“再强大的魔神，也要面临“磨损”。并非是永远不败，而是经历了无尽风霜与磨练造就而来，纵使是你，只要坚持不懈的历练，方能达到如此成就。”钟离瞥了他一眼，双手环胸。

“然而人类又有多少个百年？钟离先生，若非为神，单凭人类的微薄之力，也无法达到如此高度啊。”黑发青年伸出手指，突发奇想似的悄悄靠近了正在点着脑袋打盹的画眉鸟身旁，恶作剧般扯下了一根翎羽，成功让那头呆萌的小鸟儿气到炸成一团毛球，在鸟笼里上窜下跳着。

听着波奇尼拉肆意的大笑，钟离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因为璃月人多数都抱持着这份心态，我才对于未来颇感忧虑。”

“很担心？”趴在桌上，透着眯起的缝隙中，阳光洒在那人的肩上，耳垂下的石泊闪闪发亮，波奇尼拉低声呢喃。

钟离再次摇了摇头。

他并非担忧，而是对于七星们的态度……有些难以捉摸。

虽说有类似刻晴这样的变数，七星似乎并非上下皆是如此盲目之人。

然而往后的璃月，若真的发生了千年前的魔神战争，这片繁茂的贸易之都，真的能再次成功撑过去吗？

若自己消散在磨损中，璃月，真的能像他们所想的那样，永保太平盛世吗？

摩拉克斯不敢担保。

虽说规矩与契约是由他所订下，但规矩便是死物，难免会有人为此钻漏洞而从中作梗。

仙人与夜叉总有生命告终的那天，那么往后的璃月，是否有足够的资格扛起这些重任？

“自从冰之女皇与我难得一叙后，我便不得不一再回想，神明的职责是什么？怎么样才能作为“完成使命”的终结？我……又能在何时何地，才能放下这些责任，偏安一隅？”

钟离曾在尘世闲游之时，于忙碌的璃月港口漫步游历。

某一日，在一个微雨的清晨，他曾听闻一名商人，对着手下的人如此说道。

“你很好地完成了你的职责。现在，去休息吧。”

摩拉克斯在熙攘的人群中驻足良久，他垂下眼眸，暗自思付。

凡人尚且能因着任务的完成而休憩，那，神明呢？

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在最后的时刻，达成自己所订立的“终结一切契约的契约”。

纵使代价高昂，但也许能成为一份契机也说不定。

毕竟，就算是人与人之间，交易的铁则也是“等价交换”。

对于签下无数“契约”的岩之魔神而言，如此重要的契约，应当如此，方可平衡。

而他的愿望——

他的愿望，向来都是如此单纯。

波奇尼拉将指尖轻轻敲在桌面，看着钟离金色的双眸中流露而出的迷茫，叹息着说道。

“何不试试呢？我听闻成为七星的过程非常繁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需诸武精通、亦要懂得圣贤与规矩，不如效仿这样的方式——给璃月全体人民，来场意志的考验如何？”

一口饮尽了手中已然冷却的茶水，钟离闭上双眼。

他当然晓得。

作为父母，哪个不希望孩子未来能有所成就？

璃月自他手中而起，伴随着它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看顾着璃月人民数以万计的生老病死。

璃月，就代表着他的意志。

凭藉着自身的智慧，他一手打造出了流通七国的“摩拉”，也带领着被称作“岩与契约的港湾”的璃月港，创造出许多神话。

即便是生老病死的人生大事，都需要有人来接手这份“传承”，那么作为神明的“责任”，能否也同等的传承下去呢？

“……容我再想想，此事，需得花些时间商议才行。”

“当然，这种大事也总要同人商量商量，愚人众也并非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的大忙人。”波奇尼拉用着“我懂我都懂”的神情，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哎呀，差点忘了。不知先生是否知道，有关于近期璃月最大的拍卖会……”

钟离扬起一边的眉头。

“波奇尼拉先生说的难道是七星他们赞助的那场拍卖会？倒是略有耳闻。”

“我想拍下一些璃月的瓷器，不知先生能否帮忙鉴定，基于我这个人特别小肚鸡肠，深怕自己被人给骗了。”波奇尼拉笑着笑着说道，满脸大写的纯良。

沉默了一会，钟离叹了一口气，开始科普起了拍卖会场的条条框框。

“各国拍卖会多少都会带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化与特色，撇除繁文缛节，总有些规矩和门道确实是较隐蔽，若非有当地人陪同，的确可能发生波奇尼拉先生所说的话，不过，在这之前——”

“我想阁下首先需要的，是一套璃月的传统服饰。”

思索了几秒，波奇尼拉以诚恳的语气询问。

“那不知钟离先生是否有推荐的成衣店铺，若是有客制的更好。”

钟离沉默了片刻，给出了答覆。

“确实有一名住在璃月港往东方向的裁缝，技术不错、近日也正好有空，或许能上门叨扰一番。”

波奇尼拉点了点头。

“何时能拜访？”

钟离毫不犹豫的说道。

“现在就能过去，就是得有些复杂的规矩，还望阁下不要嫌弃这些繁琐礼节才是，并且除了这些，恐怕也有些额外的用品需要购置。”

繁琐的礼节？复杂的规矩？

这在波奇尼拉眼中都不算麻烦，重点是———

以非常诚恳的眼神望着眼前的钟离，波奇尼拉扬起头，认真的问道。

“除了这些，还有额外需要注意的吗？”

“嗯……倒也没有。只是——”然后他听到钟离沉吟了良久，只见他眉头深锁，用着同样诚恳的语气向着自己问道。“您有带摩拉出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