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哦，我的小黛西……”

泪水从格雷戈脸颊上滑落，他忘记了哭泣的原因，只记得深刻的情感。

“你看到了什么？”江年寻找他的视线，却只看到一些无意义的景观。

是街道边缘？还是富人的花园里？

格雷戈只是哭泣，“我好像忘记了，我不该忘记的。”

越接近格雷戈失去的记忆，就越接近真相，江年知道她和真相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

光脑收到一条消息，江年正要打开，余光却找到了目标。

她发现了格雷戈的目光指向何处。

在富人区与5号居民区的边界，高压电网与扎满尖刀的刺绳之间，有一只奄奄一息的野猫卡在缝隙里，动弹不得。

野猫挣扎得浑身伤痕，刺绳却越缠越紧，刀片划破皮肤，在雪白的皮毛上割出片片血迹，发出痛苦的喵呜声，令人揪心。

街道上两个孩子想去救猫，却又踌躇不敢。富人家里出来一个侍从打扮的男人，他也看见了，嚷嚷着：“什么脏东西，滚远一点！”驱赶声让野猫挣扎更加剧烈，不要命似的哀嚎，任凭血液在刀尖下喷涌。

格雷戈眉头紧皱，痛苦和眼泪纠缠在一起。就好像他也是那只野猫，困在电网与刺绳之间，不论是进是退刀尖都会刺得更深，只能被吓到浑身颤抖。

那里果然不对劲，让格雷戈如此失态。

他的这副样子很像一个人，江年几乎就要想起来是谁。

接收设备传来杰森的声音，“都收到消息了吧，联邦派来一位稽查员进行线上指挥，下面我会将指挥权交给这位稽查员。”

江年才来得及打开光脑，上面是一份交接说明。

稽查员……不会又是阴魂不散的理查德吧。

幸好，设备里出现的是一位女士的声音。

“诸位辛苦了，我是稽查员钟听云，基本情况我已经从中级巡查员杰森的报告中了解过，第一次出任务就有四位队员受到邪神污染，第三巡查小队在运气方面似乎有所欠缺。”

钟稽查员的声音冷静而富有力量，似乎有她在就可以解决一切难题。

“由于S05巡查小队暂时无法前来，联邦委派我暂代指挥的位置。请所有人打开视角共享，我将会通过每人的视野定位和智能分析进行指挥，希望与大家合作愉快。

顺便提醒一下，在任务中行为异常或者不遵循命令的人将被视为叛逃，指挥员有权下令击毙。一切为了联邦的明天，请各位不要自寻死路。”

态度是稽查员们一贯的冷酷无情。

江年按照钟稽查员的要求打开设备，智能系统迅速更新参数生成最佳伏击地点，在江年的视野里形成清晰的指示路线。

钟稽查员要求全员进入机甲前往伏击地点，“用人类的身体对抗邪神力量，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她说。

队内通讯中似乎还传来了蒋君的一声冷笑，江年假装没听见。

第三巡查小队各自就位。

驾驶机甲趴在颜色相似的屋顶，占据高处更利于射击。

江年从瞄准镜中观察风吹草动，一丝若有若无的喵呜声却跑进了她的耳朵。

那只卡在刺绳中的野猫就在不远处，刚好处于江年的射击范围之内。

稽查员还在训话，小孩子们切切杂杂的声音也说个不停。

“它还活着吗”“好可怜的猫咪”“我们救它出来吧”“不行那里太危险了”“听说以前有人差点死在那儿”……

可能是第一次出任务有点紧张，江年的瞄准镜完全偏了方向。

那只猫也看见了江年，它的瞳孔都快要涣散，眼神里除了痛苦还有一种不会熄灭的东西在闪烁，它在求救。

江年在她的每一位信徒身上都看到过类似的神情。

这只猫并不认识江年，它不是邪神信徒，也永远不会理解邪神是什么，却选择在最后一刻向这位邪神求救。

它没有颂念尊名，也没有赞美邪神，按道理来讲，神不会回应这样简陋的祈求——那只是一个目光。

但幸运的是，好心的邪神决定满足它的愿望。

平静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两三个孩子，江年机甲内的手抖了抖。

耀眼的电光一闪而过，仿佛天神降临，刚好落在野猫身旁，小心避开它孱弱的身躯，熔断了锋利的刺绳。

孩子们“哇”的一声跳开，随即发现没有危险，他们看见了屋顶上的大家伙。

“……回到联邦大楼之后统一排查……”

钟稽查员顿了顿，她一会儿没盯着，就发现有人在作妖，“初级巡查员江年，出了什么事？”

“没有任何问题，长官，请您继续。”江年迅速恢复备战状态。

机甲伸出一根手指，向孩子们比了个“嘘”的手势。

孩子们很聪明，心神领会。

他们小声地高兴，然后悄悄抱着猫咪离开。

瞧瞧，当个邪神可真累，江年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格雷戈站在阳光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这副场景，他还是反复念叨女儿的名字，怔怔失神。

他周围没有任何守卫，起码从明面上看是这样，一个人站在露天阳台，房门大开，就像一朵散发诱惑的鲜花，吸引蜜蜂和蝴蝶前来采蜜。

这附近有了动静。

钟稽查员说：“来了。”

一开始是轻微的打斗声，从1号位传来，可以确定是队员与目标人物的战斗。

很快，光脑提示：“警报！您的队友伊桑……”

队内通讯里伊桑喘着粗气，“标记人物失败，她向3号位跑了。”

说话间，3号位短暂地亮了一道电光，不知道有没有击中，但警报声没再响起。

“人物标记成功，”是蒋君的声音，“目标正在前往2号位，我打伤了她的肩膀。”

地图上出现了代表目标人物的红色箭头，或许受到伤势影响，人物移动较为缓慢。

江年调整到合适的狙击位置，机甲内置系统自动分析，预计目标行进路线，瞄准镜提前架好。

到这一步，江年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目标出现，和蒋君画出来的一模一样，身穿白裙，发间一朵白花。周芳存受了伤但是没有流血，只有肩上一道穿透性的黑色灼烧痕迹。

这是光电武器的优点，减少鲜血流出，防止精神污染通过邪神信徒的血液传播。

再等等，她还没有走到射程内。

“喂，小心点。”

蒋君没有通过队内频道，而是单独和江年进行私人对话。

这令江年感到意外，哪个好人会在别人执行任务的时候特意来打扰？

“你不来打扰，我才更安全。”

“不是让你注意安全，是告诉你下手轻一点，你不觉得奇怪吗。”蒋君一如既往地自由散漫。

快了，目标马上就要走到射程之内。江年专注于任务，没空和她聊天。

“快说。”

“你也看出来了吧，联邦的目的是杀人灭口。”

蒋君一句话，极大地加重了江年的心理负担。

江年只是个治病救人的乡村大夫，没杀过人，如果说罪大恶极的凶徒就算了，可这位女士，江年甚至连她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

哪怕她是罪犯，不需要听一听她的陈述吗？

“江年，开枪。”指令下达。

瞄准镜自动追踪目标，系统计算出攻击最佳位置和致命几率。

江年根据指示瞄准，调整呼吸，却怎么也找不到开枪的时机。

“立即开枪！”钟稽查员再次催促，“你在违抗命令吗？”

很明显，联邦想要在这一环节结束案件，随便找个邪神信徒杀了了事，不让他们接触到太过深入的东西。

在任务中违抗命令放走嫌疑人的行为等同叛逃。身为联邦的鹰犬，她只有听从命令一个选择。

江年扣动扳机。

但同时，她忽视系统的智能射击指导，颤抖着手，控制光电枪向上抬了一点。

目标中枪，烧焦了精致的头发以及一小块耳部皮肤，周芳存马上发觉这里埋伏重重，毫不留恋地撤退。

“非常抱歉，长官，”江年收起武器，松了口气，“我太紧张了。”

她已经按照要求执行了任务，只是技术不好而已，谁也没办法怪罪一个新手的杀人水准。

钟稽查员来不及计较，命令道：“杰森追上去，海生和辛迪守住路口，绝对不能让目标活着逃走。”

庞大的机甲在街上追击，脚步令地面震荡，杰森灵活地一个翻滚追了上去。

战场换了地方，江年慢慢整理思绪。

“你是故意的。”她单独和蒋君对话。

耳部设备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蒋君不再掩饰，“如有冒犯我很抱歉，我说过，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你已经得到结果了。”

“当然，江年，”她说，“你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对吧。”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问题？

江年心下一震，迅速关闭画面同步功能，明知没有人能听懂，她却下意识感到心虚。

“没时间和你说胡话，执行任务要紧。”她掩饰道。

“哈哈哈哈别担心，他们忙着追击，谁也注意不到我们。”蒋君的声音听起来神清气爽，这件事似乎让她非常愉悦。

江年确实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她来自地球。

但蒋君刚刚的话有很多种解释方式，对方不一定发现了她的身份。

哪里暴露了？对方都知道些什么？

与其反思自己不如主动出击，江年清清嗓子：“我的家乡确实不是联邦主星，那又如何呢？联邦知道你喜欢蒙着头睡觉吗，亲爱的舍友。”

“……”

蒋君的笑声止住，她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