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将头发丝装进带有隔离功能的证据袋，捏住证据袋的一角质问江年。
“这是黛西的头发，对吧？”他刚刚看完第三巡查小队上交的任务报告，对嫌疑人特征印象深刻。
江年很爽快地承认：“没错，应该就是黛西的头发。”
“你们在返回联邦大楼之前经历过严格的检测，那时候你身上没有任何问题。而就在今天，就在刚刚，那位邪神信徒还被关在惩处局，你独自在办公室，你身上却突然出现了她的一根头发。”
理查德越说越乱，他皱起了眉头，嘴角挂着深深的怀疑：“请你为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理查德想要说的是：编，我看你怎么编。
而江年好像恍然大悟：“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
“我上午去过惩处局，或许就是那个时候不小心粘上了黛西的头发。”
理查德并不是第一次在江年这里体会到无语的情绪，他意识到这个刺头儿要开始表演了，但还是忍不住顺着她的话问个究竟。
“你去过惩处局？”
“是的，今天系统升级，我去为郑主任有偿代班。”
“怎么见到黛西的？”理查德语气严厉。
“值班的时候听见牢房里有声音，我进去看了看，原来是黛西一直哭着喊妈妈。我看她可怜，就陪她玩了一会儿过家家。”
“你在惩处局和联邦嫌疑犯玩过家家！？”
理查德已经开始咬牙了。
江年双眼懵懂，好像真的不明白稽查员在生什么气，“对啊，长官，联邦有规定不能和犯罪嫌疑人玩过家家吗？”
联邦确实没有这种规定，但理查德决定以后向联邦提议加上这条规定。
理查德为自己顺了顺气，还不忘查证一下江年的证词。
联邦今天刚刚升级了系统，最先进的人工智能程序被应用在联邦的方方面面，为每个部门都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管家，检测她的证词可信度。”理查德发出指令。
他的光脑亮起白光，管家在短暂地检测后回复：
“初级巡查员江年的确去过惩处局，我曾在惩处局和她打过招呼，光脑中的收款记录可以证明代班的时间。芯片报警前她的心率和呼吸速率都处于浅度睡眠，属于无自主行动能力状态，且手腕处并没有邪神印记。
据此，智能检测给出的证词可信度为：96％。”
不错，很高的数字，这代表江年今天一天的准备没有白费。
但理查德还有一个疑问，人工智能并不能为他解答。
他毒蛇一般的目光又盯紧了猎物，倘若露出任何一丝疑点，就会被他咬断脖子。
理查德质问：“你为什么要去帮惩处局的同事代班？”
她刚刚结束了一场外出任务，还没有好好休息，就连任务报告都放在一边，去为别人代班？怎么看都是另有企图。
问题是江年的确另有企图。
江年心里一慌，低下头疯狂思考着自己立过的人设，编故事起承转合该往什么地方拐才不算生硬。
她越想越着急，紧张之中汗水和眼泪都被憋了出来，终于让她憋出一个绝妙的点子。
稽查员理查德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形象，一位年轻的巡查员眼泪汪汪，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可怜巴巴望着他，欲语泪先流。
理查德：“……”
这里谁不知道她是个刺头儿，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理查德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没有骂出声：“你必须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江年可不管别人是不是讨厌，她得把自己的人设表演圆满才行。
江年哭着大声控诉：“是你！是你让我去的！”
理查德推了推滑落的眼镜：……？
江年接着哭诉：“你说联邦可以赚贡献点，你说要我在联邦大楼里好好找找，别走歪路。我按照长官的提示在联邦内网找到了一个代班任务，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来赚钱，一整个上午才赚了30贡献点！最后还要受到怀疑……呜呜呜呜…我犯了什么罪，我只是贫穷而已！”
理查德大为震撼。
理查德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之前他在江年的搜索记录中发现她家人生病，急需用钱，甚至想到了去地下角斗场，他于心不忍，当时确实提点了她几句，这件事没错。
再看江年哭花了的脸，理查德竟然生出了可怕的愧疚感。
难道这家伙不是装的？难道他真的伤了一个千辛万苦从底层考上来的贫穷的新人巡查员的心？而且她急需用钱，家里还有病人要照顾……
理查德甚至不敢往下细想，怕自己被良心上的谴责淹没。
光脑铃声传来，理查德倒退着向外跑了两步，才慌慌张张接起通讯。
江年眼泪一收。
这事稳了，她肯定能逃过一劫。
她注意到办公室里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心想自己是不是演得太过了，让队长感到不适。
江年准备说几句话打破尴尬，她一转头，看见杰森早就在角落里捂着嘴，泣不成声。
江年：……
杰森用充满肌肉的手臂擦了擦眼泪，呜咽声不成语调：“你呜呜呜…真的呜呜…很缺钱吗呜呜呜…”
江年试图再让自己的眼泪回来，但她毕竟不是演员，尝试了半天也不行，只能干巴巴开口：“也没有啦。”
对方根本听不进去，壮硕的身躯蜷缩在墙角，陷入了独自悲伤中，“呜呜呜…你犯了什么罪，你只是贫穷而已啊！贫穷是罪吗！”
江年：……
本以为这件事稳了，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
稽查员理查德接了个电话回来，不情愿似的，灰心丧气地下令：
“把江年关进惩处局。”
江年：？
惩处局的监牢三面金属墙壁，一面透明电网，空间不算狭小，刚好可以坐下一个人。
江年席地而坐，背靠墙壁，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联邦要关押自己。
她今天上午还来过这里，当时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当江年第一次踏入关押区，越过那道鲜明的警戒线时，她看到一个身穿黑纱裙的背影。
当时联邦对周芳存的命令是就地击杀，而黛西却可以活着关押入监，江年对此不理解，而这个问题在她踏入警戒线时就得到了解答。
黛西跪坐在监牢里，背对一层透明电网，还未转身看一眼，疲惫的声音就传了出去。
“别问了，我不知道，除了周芳存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
看样子是有人问了她一些事情，要么联邦想要探听秘密，要么就是要斩草除根。
江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走近那间监牢，轻声说：“黛西，是我。”
黑纱转动，十五岁的女孩儿有着一双如死人般麻木的眼睛。
“你来了。”她说。
江年打量着她的精神状态，面露倦色，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看来你见过你已经见过爸爸了。”江年猜测。
黛西没有否认，却低下了头，不再直视江年。她似乎回忆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怀抱纱裙，把自己缩成一个团。
“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妈妈的选择，他们在签自愿实验协议的时候就做过最坏的打算。妈妈走的时候很快乐，活着太痛苦了，她希望得到解脱。”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呢？”江年问。
黛西忐忑地揉搓自己的衣服，像一个知道自己已经输了的小孩子。
“我想和妈妈在一起。”她小声说。
还是小孩子呢，只不过比一般的小孩子疯狂了一点而已，江年忍不住叹息。
让人死而复生，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幻想。邪神寄居在这种普通的欲念之中，向人间播撒疯狂的种子，根本不管祂的信徒最后是什么下场。对祂们来说，在疯狂中快乐地死去远远好于在现实中承担痛苦。
“可你也知道，生和死之间只有一条单向通道，就连邪神也无法打破。”
黛西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人死不能复生，连小孩子也知道的道理。
“今天联邦系统升级，这里安装的监控设备还在维护中，无论我们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到。”江年徐徐诱导。
黛西忽然抬起头直视对方，眼前的巡查员并不是普通的联邦巡查员，对方特意挑了这个时间，显然是带着某种意图来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黛西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能读懂人们语句背后的深意。
时间紧迫，江年就直接说了：“你的手腕上并没有邪神印记，我想知道你消除它的方法。让我来想想，我该付出什么代价？”
江年早就告诉了黛西说自己认识一个“好心的邪神”，如果黛西需要的话，江年愿意付出一个愿望作为代价。
“不需要你付出代价。”黛西却这样回答。
江年讶异地挑眉，看来黛西已经在死而复生的问题上作出了抉择。
黛西告诉江年，她们家有很多用来冷藏酒类的冰桶，装满了冰块，“如果用冰块接触手腕上的邪神印记，印记就会消失。”
除了某些饮料需要口感之外，现在很少人用冰块冷藏食品，制冷机和快速制冷剂是更优选择。但黛西讨厌机械制品，她的家里不允许任何机械设备的出现，这才发现了冰块的秘密。
当时，就在黛西分享秘密之后，江年隔着电网捏走了她的一根头发，小心保存在隔离手套里，然后在去办公室的路上买了一份加满冰块的大杯养生饮料。
她把能准备的一切都准备好，只等那个未知的邪神派对出现。
如果这些东西用不上，也没有坏处，如果用得上，就能救她一命。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但是也没赢。
江年背靠墙壁，盘腿坐在监牢里，死活都想不通联邦为什么要关押自己。
不可能，她的计划天衣无缝，联邦不可能找出漏洞。难道是想吓吓她，看她会不会自己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