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年第一次切切实实地听到关于仿生人的消息。

人类不愿意在身上添几个机械器官这件事或许属于思想固化，但仿生人不愿意使用同类器官这件事江年完全可以理解。

因为仿生人被制造出来的其中一项用途就是：备选器官。

有了这层身份，他们的处境一定很不乐观，如果连他们自己都把同类当做物品来对待，那就太可悲了。

江年答应了杜德的请求，说周六会和他去看看。

杜德这才满意地走了。

重新打开光脑，虽然不知道管家还会不会介意，但江年还是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没有提前通知你就关掉了光脑。”

江年本以为管家已经不喜欢和她说话，她不会得到回答。

没想到手腕上传来管家闷闷的声音。

“江年，如果我生病的话，该使用什么样的治疗方法呢？”

管家也需要治疗？难道他真被江年伤到了？？？

保守治疗，机械治疗，使用药物，使用仿生人，都不适合电子生命。

江年对电子的了解还停留在一千年前：“或许……给你安装一个杀毒软件？”

管家：“……”

管家：“我最近总是很难受，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帮我看看吗，就在你知道的那个地方。”

现在正是深夜，江年虽然有点疲惫，但还是很关心这位联邦人工智能。

管家可是邪神送来联邦的礼物，他身上的变化绝对是邪神搞的鬼。

江年踏着夜色，去了装有管家一部分离线终端的废旧金属放置处。

这个地方还和上次一样，金属废料乱糟糟地堆放着，从来没有人打扫。江年为亮着白灯的地方清理出一片空地，呼唤：“管家，你在吗。”

“我在呢。”

管家这次的声音很轻，没什么力气似的：“以你一个医生的角度来看，我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对于这样一个电子生命来说，江年只能看到他的白光。

江年发现：“如果说不同之处的话，你最近好像很少闪烁光芒。”

但她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有问题，她不是数字女娲的人，也不是研究员，她只是个中医而已，治不了电子生命。

江年问：“你感到哪里不舒服？”

管家自己也非常困惑：“最近我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心情非常低落，而且有时候莫名焦躁。江年，我也会生病吗？”

江年也不知道，但管家身上一定有哪里不对，因为他是邪神的礼物。

她沉吟：“或许我应该用精神力接入你的网络，帮你切脉看看。哪里能接入你的网络？”

“这就比较难了，”管家回答，“只有联邦高层可以接触到我的核心部分，稽查处也有机会，但你就……”

江年的职位太低了，现在要做的还是升职。

她劝慰管家：“你稍微等一等，我马上就升到稽查员，一定会去给你看病的！”

管家像个人类一样叹气：“好吧，只要你……”

十二点正式到来，管家的声音陡然发生变化。

从原本的颓丧疲惫变得尖锐起来，江年毫无准备地听到一段刺耳的电流音，接着就是白灯闪烁时从喇叭里溢出来的：

“杀——了我滋滋滋，滋滋滋滋，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滋滋滋——杀了我杀了……我滋滋滋杀了我……”

江年骇然后退，不断呼唤着管家的名字，可管家就像没有听见一样重复着这段声音。

她猛踢了一脚管家终端的外壳，那个声音才终于停下，江年松了口气，如果半夜里再听到这种声音的话，江年就要拿出秩序之锤好好审判审判了。

管家恢复了正常：“……答应替我看病就好，有了这样的承诺，我也会好受一点。”

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上了刚才话。

江年：……

管家：“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觉得刚刚有点奇怪吗？”江年试探着问。

“刚刚？刚刚发生什么了？你说我很奇怪吗？”

江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说：“没事，我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或许吧，在人类看来我现在的音调应该被称作颓废美，对吧，今年很流行的。”

比起刚刚那个充满疯狂的声音，江年宁愿听到管家偶尔冒出的小自恋。

她点点头：“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个声音。”

江年知道管家身上会出现问题，可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不能让管家的情绪再恶化下去了。

周六，杜德把江年带出了联邦大楼。

今天是去看诊那位仿生人病人的日子。

由于病人的信息是机密，江年全程都蒙着头，解除光脑，被杜德带着走。

也就是江年现在有了秩序之锤，胆子大，不怕出现什么意外，换了以前的她绝对不会这样做。

等到了一栋楼里，江年的头套才被摘下来。

光线终于进入了她的眼睛，江年抬手挡了挡才慢慢适应。

这里也是到处泛着光的金属大楼，和当初在镜面世界看见的数字女娲实验楼很像，时不时还能听见仪器“滴”“滴”的声音。

江年被带到一间宽敞明亮的病房，见到了她今天的病人。

病人是一位东方长相的女士，她锁骨处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脸庞枯瘦，身上也骨瘦如柴。

但她的眼睛很亮，仿佛一直燃烧着希望。

“中医？”病人转动了一下脑袋。

杜德请江年坐到病床边，为她们介绍。

“这位是联邦巡查员，一位厉害的中医，江年。”

“这位是，呃，你可以称呼她为阿芙。”

没有身份介绍，没有真实名字，只告诉江年她叫阿芙。

没关系，医生面前不分贵贱，只要是病人都是一样的。江年问了她几个关于病症的问题，又让她伸出手腕。

阿芙一一回答了，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江年，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

但她的病情可不像精神状态不错的样子。

江年紧皱着眉头，仿生人的普通人的身体构造没有什么区别，但江年还没遇见过这么棘手的问题。

“在我看来病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算现在把全身都换成机械的也很难痊愈，更不要说保守治疗了。”

杜德没有失望，他早就知道阿芙的病情：“她也知道自己活不长，只是想将生命延续一段时间，这个世上还有她等着要见证的事情。”

江年等着他说什么事，但她的好奇心被打了回来。

“事关机密，不能问。”

江年只好把注意力放回到病情上面。

阿芙却说：“没关系，告诉她也没事。”

阿芙悄悄起身，凑近了江年的耳朵：“只是我在等两个人的消息，是我的两位朋友，尼莫西妮和派克赛斯。”

好熟悉的名字，江年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

尼莫西妮应该是神话中代表记忆的女神，派克赛斯则代表了希望。

阿芙看上去很相信她的两位朋友，继续道：“就快要等到了，他们会为这个世界带来荣光，你知道吗。”

江年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病人的友情，她不断向杜德询问阿芙吃过什么药，都有什么效果。

而阿芙却不打算放过她，一直用轻柔但富有活力的声音问问题，似乎想要把江年整个人都摸透。

“你是联邦的巡查员？在准备机甲大赛吗？”

江年没有回答，只是在一番思量下默默摆出了针，准备给她下针。

“你是不是想要赚钱？需要我给你介绍几个能赚贡献点的大案子吗？我可是很有能力的。”

江年让她躺好，最好不要说话不要动。

阿芙：“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获得机甲大赛的第一名，然后直升到稽查处对不对？”

她这次说出的话真的对江年很有吸引力。

“我看你应该拿不到第一，需要我为你暗箱操作一下，明天就到稽查处报道吗？”

江年下针的手都歪了。

如果可以，江年真想说自己需要。

但江年此刻还没有失去理智，反问道：“如果我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升职，那么在联邦，我就会永远被打上你的势力标签了吧？”

阿芙怔了一瞬，然后突然发出一阵爆笑，身上的针都跟着在颤动。

江年劝她冷静一点，并且回答：“我考虑一下，说不定今后会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

比如机甲大赛上，她没有获得第一的时候。

阿芙的病情非常严重，几乎已经被宣告死亡，再高的医术也救不回来，换个治疗方法换个医生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但如果只是帮她延缓生命的话，江年倒是可以尽一份力。

江年可以每周都为她施针一次，一直到她等的事情发生。

只不过越到最后，阿芙就会越痛苦，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也可能会变得逐渐黯淡。

江年问她能不能忍痛。

阿芙回答：“如果你知道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会降临荣光，你毕生的梦想，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见证那一刻。如果你相信那一刻终会到来，那么在它来临之前，所有的痛苦都只是——登上高山的踏脚石而已。”

“祝愿你等待的那一刻早点到来。”江年说。

由于阿芙的事情需要完全保密，她愿意为此支付封口费。

“是相当于获得机甲大赛第一名的金钱，还是一个直接升职的机会？”

江年需要一点考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