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拢着父亲的外衣，后背撕裂的伤口，疼得唇齿颤抖。

卓昱看到眼前这位娇小姐，心里又想起自家娘子，竟是这般凑巧，她也名唤“婉儿”。他愣了愣，只是颔首点头，没作声。

不多时林子里热闹起来，原是这帮山贼刚到时，宋员外感觉情况不妙，找了人到城中报官求救，跟随卓昱的几个士兵也赶了过来。

衙差看到地上倒着的尸首，惊诧道：“这……这是胡三！”

卓昱冷冷问道：“胡三是谁？”

“少将军有所不知，蟠龙帮帮主胡胜天前面两个儿子都死了，就剩下胡三一个儿子了，您杀了他，只怕胡胜天和那老帮主不会善罢甘休。”

片刻后穆枫压着一个山贼过来了，后面还救了个小丫鬟。

宋员外将女儿抱上马，准备回家，又到卓昱跟前来：“今日多谢将军出手相救，请到陋室喝一碗茶，以表谢意。”

卓昱是要去庄园的，林泽还在那边等着。在这山里抓了两个落网的山贼，交给了县衙的捕快衙差。

马上的宋婉儿还在吃痛，忽然林中一阵清风，树枝摇曳。

一束月光穿过间隙，落在卓昱冷峻的脸上。

宋小姐看得一愣，她见过这位将军，就在今天午后，她带着丫鬟到城中买香粉去。听到百姓们疯传，京城下来的军队中有位年轻的少年将军生得俊俏，她好奇跟着出城去看。成千上万人军士中，一眼便被这白衣小将吸引。

月光银辉晃到脸上，卓昱眼睛眨了眨，看到前方马背上回眸的面孔。

宋婉儿不经意手一松，披着的外衣滑落，撕破的衣衫下，露出斑驳的背脊，登时反应过来又赶紧拉上。

卓昱尴尬地转过身去。

回到宋家庄园，房中还有郎中给妇人治伤，林泽给人止住血即刻骑马去寻附近乡里的医士。

听闻妻子无大碍，宋员外松了一口气，让女儿先回房等着郎中。一个丫鬟搀扶着小姐回房，宋婉儿走时仍微微侧眸看一眼卓昱。

老父亲看穿了女儿的心思，自家有万贯家财，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从小就宝贝着。快到年纪议亲了，相看了多家男儿，始终不肯点头。

卓昱一碗茶喝完，就要告别离去，宋员外家中妻女皆受重伤，也不便再留客，目送卓昱一行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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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卓昱走后，王婉儿每日靠着画楼煮的安神汤得以安睡，不知是这汤药效厉害的缘故，还是每日看账本听琴累的，人总是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

刚发完这个月的月钱，家里所有仆人还依照卓府之前的规矩发放例银，额外每人多加了一两半。

扶光苑常妈妈来领院中的月银，看着吉祥手里称上的碎银比以往多些，问其缘故。画楼出来解释：“上月婚宴，大奶奶觉得大家辛苦了，给每人多放一两半。”

揣着比往月多了近一半的月银，常妈妈连连躬身想里屋屏风后的大奶奶道谢，精神抖擞笑作一团，乐呵呵的出了院子。

米行和城外庄子上的账目看完，其他一切还算清晰明朗，就是米行的账目有些模糊不清。

找来吉祥问了得知，两家米行都是交给常妈妈的男人管的，因为都是刚立府时就进来伺候的，夫人身子受不得累，一并交给常喜去打理。

以王婉儿多年看账查账的经历，这米行的账目有三成动过手脚，多处账目不明，甚至有假账之嫌，只是她不敢断定。

云屏打听来，常家夫妇两个三年前便已经为自己赎身，又在城东麻花巷买了一个小院。底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一直在卓府上做帮佣，两年前年远嫁异乡。两个儿子皆在米行做事，也都娶妻生子，一大家子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这些年陛下赏赐下来的无非就是田产银两，卓府有良田三十亩，其中十亩是卓昱的。就是那年在嘉平，卓昱和婉儿被迫合离，陛下赏的十亩田地还有千两黄金，任馨都算进了卓府的个人私产。

米行是八年前在城中开起来的，城外稻田上的粮食上缴后还有富余，再向周围庄田里收购些，带进城中米行售卖，这主意当年任馨还是请教过陈眉。

两日后，王婉儿传唤常喜夫妇。

常妈妈午后就在侧门等着，来来回回的走着，面色有些着急。

不多会儿常喜就进门了，还抱着一摞账本。两人脚步匆匆朝曦和苑赶，常妈妈一路嘴不停叮嘱。

“怎么这么晚才来，早些大奶奶还差人来问，说奶奶都午睡醒了，怎还没见着人。”

常喜倒是显得没那么急切：“慌什么？这掌管了家事，就要那我们这些开刀了？我好赖也是在卓家干了十几年的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她才来多久？”

午后的庭院小路上，倒是鲜少有人，常妈妈还是左看右看，放低了声音：“快住嘴巴你！你以为这还是在夫人跟前？夫人性子软，容易拿捏，这刚过门的少奶奶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大奶奶自小养在王妃跟前，陈南王妃手底下家业庞大，少奶奶肯定也是耳濡目染，管卓府上这些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还不赶紧兜着点！”

“行了别啰嗦了，我知道该怎么说，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能把我怎么着？将军和夫人对我都是客客气气的，还有大爷，这么多年都尊称我一声‘常叔’，她难道还能把我吃了？”

常妈妈急得脑袋冒烟，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真恨不得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先揍一顿，免得进了曦和苑受大奶奶的责骂。

两人一路争执，吵嚷着便到了曦和苑。

正门上画楼端站着，不动声色道：“请常掌柜、常妈妈到偏厅等候。”

看到画楼的面孔，常喜夫妇肃然起来，默默紧跟起身后。

王婉儿午睡还有些迷糊，在美人榻上醒了醒神，吃了两碗酸梅汤脑子才清醒过来。

听人通报常喜夫妇已经到了，她理了理衣裳，不紧不慢走出去。

偏厅内常妈妈和常喜站立着，见到王婉儿来，上前俯身：“大奶奶，安。”

常喜方才还天不怕地不怕，自打进了曦和苑，便一声不吭。他见过王婉儿的，印象里就是前几年总喜欢到府上来找卓昱玩的小丫头。有时下午到夫人院里回报米行的账务，也看到王婉儿在屋里，手拿着绣花针，安安静静的，目光柔和温婉。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如今成了府上管家的少奶奶。

王婉儿进来落座，面带和善的笑意：“画楼，给常叔常妈妈上茶。”

常喜看到王婉儿身边的吉祥，手里还端着几本账簿，额头直冒冷汗。

王婉儿瞧出常掌柜的紧张，并没急着发问：“两位请坐，今日小厨房炖了酸梅汤，酸甜解渴。常叔百忙中抽空过来，路上辛苦了，多喝两碗解热。”

酸梅汤端上，常喜坐在椅子上，腿不自觉也抖起来。这也不是七八月的暑热天气，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掉。原本他给卓府做假账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只是这些年夫人从来不会细问，如今这换大奶奶管家，说不得就要查账。

半碗酸梅汤喝下，王婉儿不紧不慢说道：“两位都是夫人颇为信任之人，我也是真心敬重两位，常妈妈多年来跟随婆母左右，不辞辛劳尽心侍奉。常叔为婆母分忧，忙前跑后的四处奔走，这些年米行生意也越发红火。如今我刚到府上，夫人既然将管家之事交予我，我自当不负所托。以后诸多事务还需要仰仗两位长辈，我年纪轻，若有何做得不妥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话说完常家夫妇俩已经坐不住了，常喜起身抬手擦了擦鬓边的汗珠，躬身道：“大奶奶抬举了，您是主人家，将军和夫人都信得过我们，以后也当尽心尽力为奶奶效力，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王婉儿微笑道：“那就……请常掌柜把两家米行开张至今的账目交上吧。”

常喜才落下的心又悬起来，微微一愣：“之前有交给大奶奶近三年的账簿，我今日又带了五年的……”

“常掌柜！我想要你‘手里’的。”

王婉儿突然打断，面色微显严肃，又道：“我虽然比您少吃二十几年的饭，可也是王妃跟前长大的，自小学着管账理家，不比你们经历得多，但绝不是谁人都可以糊弄的！”

一摞账簿往桌上一扔，常喜瞬间慌了，常妈妈也急得攥紧了手。

常喜哽咽了下：“大奶奶要过目，我这就回去整理下，明日给奶奶送来。”

“不必明日，画楼吉祥，带上月生和执棋，再叫几个人，跟着常掌柜一块儿去米行，整理好即刻带回。”

王婉儿话说完，常喜手中的账本掉落第一，原地怔怔发愣。

画楼眼色瞄了一眼地上的假账本，上前道：“常掌柜，请吧。”

待人走出去后，王婉儿回到卧房中，一头扎到被褥上叹道：“唉……我脸都笑僵了，这两日看账一点精神都没有，还得跟这俩人打哑谜。”

云屏跟着进屋：“大奶奶莫不是又困了？还是叫画楼姐姐把安神汤撤了吧？”

王婉儿摇摇头：“不，这样我夜里就该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