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粗大的榕树矗立在翠屏山的树林深处，繁茂的枝叶几乎挡住了天空，自枝条垂下的气根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幕帘，挡住了树干上一个足可以容纳几人的硕大树洞。

几只幼小的雏鸟蜷缩在树洞的角落，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身上覆盖着灰蒙蒙的绒毛，还没来得及换上美丽的三色羽衣。一位容貌秀美的少妇静静地坐在一旁，守着一大堆枯草，耐心地将里面最柔软的部分挑出来，拢在一处。

叶檀清闪身入洞，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那少妇装扮和橘树处的老妪颇为相似，脑后的发髻上同样插了青、白、红三色鸟羽，只是神色远没有老妪那般狠戾疯狂，见到叶檀清，并不慌张，手中的动作丝毫不乱，甚至还友好地笑了一下，如同见到老友一般亲切地打招呼：“来啦？”

想不到对方这么热情，叶檀清只好笑了笑，点头答道：“嗯。”

“你手中无刀，面无杀气，是来问话的？”

见这少妇冰雪聪明，叶檀清也不兜圈子，直言道：“在雾中是你给白狐指引方向的，对吗？”

一只雏鸟“啾啾”叫了几声，少妇伸手抚在雏鸟的头上安抚，口中淡淡道：“你若想知道全部真相，就帮我杀掉来使。”

杀人？叶檀清愣了一下，一见面就提这种要求，也太不客气了吧，于是为难地挠了挠头：“杀人恐怕不行，你也看到了，我连个兵刃都没有。”

少妇的态度十分坚决：“杀掉来使，就告诉你真相。”

小院里贸然出手，自己已经是在赌命了，眼下若是再来一次，恐怕没等敌人动手，自己就该倒了，叶檀清面露难色，干脆蹲在少妇旁边讨价还价起来：“好姐姐，我是真不能打架，但我的轻功可不赖，不如我帮你们把那个来使引走，你带着这几个小家伙趁机飞走，肯定谁也追不上你们。”

未等少妇再开口，异变突生！

“废物！竟敢坏了上仙的大事！”一名身着黑袍的男子闯入洞中，头上的兜帽将脸隐藏在了阴影之中，二话不说，手中的马尾拂尘注满了灵力，如一束钢丝直直向少妇袭来！

“小心！”叶檀清不假思索地护住少妇闪向一旁。

黑袍男子一击落空，恼羞成怒：“那我先送这几个小崽子上西天！”拂尘调转，重重向角落里的几只雏鸟扫去！

“不！”少妇来不及回护，眼看着雏鸟即将丧命，目眦欲裂。

“住手！”伴随着一声爆喝，一道寒光闪过，拂尘的尘尾整齐地断在地上。玄昱高大的身影手持长剑护在几人身前。

方才玄昱见叶檀清行状可疑，便从出村之后就一路尾随，跟着他兜兜转转找了半天，眼见着他进了树洞，便躲在暗处，想看看能蹲出什么秘密来。岂料秘密没蹲着，却看见幕帘中一道黑影闪过，原来是一个黑袍男子杀入了洞中。

眼见兵刃被毁，黑衣男子杀心暴起，索性将掌中的秃尾巴拂尘当作短刀，和玄昱斗在一处。

玄昱本就以剑入道，十八岁时便以一手神鬼莫测的九天玄火剑惊艳江湖，此刻长剑在手，本不惧他，奈何洞中空间有限，有恐伤着旁人，出手难免拘束。那男子却全无顾忌，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一柄秃拂尘舞得杀气腾腾。

交了几回手，玄昱感觉对面之人杀气有余，武艺却并不高强，便有意留手，为的是诱对方多出几招，好猜出他的来历。

岂料，黑袍男子见自己落在下风，腰中一面铜镜射出一道金光直奔玄昱面门而来！玄昱以剑相挡，那金光竟有如实体一般迸发出一股大力，震得玄昱后退了半步。那男子趁势闪身到了一旁，从怀中摸出一枚赤红色的丹药，放入口中。

二人又斗在一处，玄昱的长剑古朴沉静，剑意却大开大闔，霸道至极，一柄长剑使得是剑若惊鸿，矫若游龙，缠绕在剑柄上的三根金色丝绦隐隐发光。不料对面之人非但没有力竭，反而越战越勇，力气大得惊人，每一次对招都震得自己执剑的手虎口发麻。

不对，此人不对劲，仔细再看，那男子的手上渐渐浮现出了几道紫红色的纹路，出招也变得刚猛无比，却没了章法。

不好！玄昱见状，手掐法诀，三枚火球浮于空中挡住了男子的攻势。岂料那男子突然一声怪叫，腾空而起，手中拂尘全力击向一旁护住少妇的叶檀清！

破空之声渐近，叶檀清袖中的须弥丹已滚入指尖，正欲发力捏破，却听见“咄！”地一声爆喝，玄昱手掐真火诀，一个硕大的火球自掌心燃起，轰然将黑袍男子打落！

男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后一片焦黑。玄昱将他翻了过来，男子的兜帽滑落，只见他双目充血，瞪得滚圆，脸上如双手一般多出了许多紫红色纹路，口鼻处涌出鲜血，已然死去。

这下线索可就断了，玄昱无奈的摇摇头，口中默念了几句往生咒。

抬头看向少妇，玄昱道：“人已经死了。”

少妇深深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安然无恙的几只雏鸟，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低声对二人道：“出来说罢。”

出了树洞，少妇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山中清新的空气，缓缓向二人道来。

原来，千年之前，三色鸫一族便定居在翠屏山中，吸纳山中充足的灵气，开了灵智，世代在此繁衍。

几百年前，一批鸫族不甘寂寞，出山追随凤王羲和征战天下，数年后，羲和夺下妖王之位，自此，万妖奉羽族为尊。然而羲和生性暴虐，连带羽族也飞扬跋扈，残忍嗜杀，使得人族与妖族之间延续千余年的和平被打破，自此争斗不断，战火连绵。

十几年前，凤王神陨，妖王之位空悬，妖族随即四分五裂，惨遭屠戮，鸫族仅存的三名战士退回了翠屏山。这三人乃是一家三口，儿子在山中遇见了土生土长的鸫族少女，组成了家庭。

平静的日子过了十几年，被打破了。

近来，老翁老妪频频下山，再后来，山中偶尔会出现带着黑色兜帽的神秘使者。

三个月前，神秘使者向鸫族传授了布置法阵的关窍，声称以人血为祭，必可感召天道恭请妖王降世。并且带来了生魂引，还好意提醒鸫族，山中的橘子即将成熟了。

见三人日渐疯狂，少妇不愿打破翠屏山几百年来的和平，每每出言劝阻，却无人理会，连昔日恩爱的丈夫也斥责她不顾大局，少妇无奈，无力阻止，心也渐渐凉了。

今日，终于盼到了破阵之人，少妇便趁机暗中回护。眼见法阵被破，丈夫翁妪身死，少妇心知使者见雾气消散，必会迁怒于自己和孩子，故而出言请来人杀掉使者，才有了方才那一战。

听完了少妇的话，叶檀清长眉紧锁，玄昱面沉似水，早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人作乱，想不到却牵连出了这样一个故事。修行之人寿元甚长，那老妪容貌已经如此苍老，或许，当年便是他们辅佐凤王当上了妖王。

洞中的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传了出来，再有几个月，他们就将褪下绒毛，长出真正的三色羽毛，开始学着如何飞翔，未来的某一天，或许是在林间鸣叫时，或许是在空中飞翔时，他们也会灵窍顿开，开始真正的妖族修行。

看着面前，说出了一切，神情变得无比轻松的少妇，叶檀清忍不住问：“那以后呢？你们以后有何打算？”

“以后嘛，或许孩子们能不被仇恨所累，成为真正自由快乐的鸟。”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形成金色的斑斓，映在了少妇脸上，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希望。

“一定会的。”叶檀清的神色带着赤诚的坚定。

“云梧山距此地不远，他日若是需要帮助，可前往云梧山求助。”玄昱心知如今妖族处世不易，真诚地邀请道。

少妇闻言，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向面前的两位青年盈盈下拜：“鸫族辛夷，拜谢二位救命之恩。”

玄昱将黑袍男子的尸体拖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打算烧掉，没想到叶檀清也跟来了。

玄昱见叶檀清一脸的轻松，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刚才就打算以血肉之躯替辛夷挡刀？你不要命了？”

叶檀清则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不替她挡着，她死了，那几只雏鸟怎么办？”

“再说了，”叶檀清一挑眉，目光透出几分狡黠，“道长远远跟了我这么久，还能见死不救不成？”

敢情他早就知道自己跟踪了，玄昱有些惊讶，想不到萧艺珩这个表弟还挺机警。

叶檀清蹲在尸体旁边，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许久，感慨道：“看来道门也不全是好人啊。”

“胡说，凭什么就说他是道门中人？”玄昱一听不乐意了，非要掰扯掰扯。

叶檀清指了指尸体手中光秃秃的拂尘：“喏，你看。”

“谁说用拂尘的就是道士了？”玄昱撇了撇嘴，最烦这种世俗的偏见了。

叶檀清伸手从尸体上取下了一个东西，举到眼前晃了晃：“那这个怎么说？”

“这是……这是个，八卦镜？”玄昱接过来细瞧，只看见这八卦镜比起寻常的边缘多了一圈水纹。又是拂尘又是八卦镜的，难道这黑袍男子真是不知从哪来的邪道？索性大袖一挽，也蹲在了叶檀清旁边，仔细观察起来。

叶檀清见辩赢了玄昱，心中得意，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小小的笑容，紧接着便大惊失色，方才的道门高手居然趴在了那具尸体上！

从前听四哥讲故事，就说到有江湖怪人不喜活人，专恋尸体。可这黑衣道人生得相貌平平，死得焦黑丑陋。这这这，这位道长的爱好也太奇怪了吧！

玄昱在尸体上仔细闻了半天，并没有闻到预想中的味道，皱着剑眉又蹲回了叶檀清的身旁。想不到叶檀清居然嫌弃地向一旁挪了半步，抬眼观瞧，这小子脸上还带了几分害怕几分好奇：“道长，好闻么？”

一看这小白脸上挂着坏笑，就知他脑子里准没想什么好事。萧艺珩你平时都给你这表弟讲了些什么江湖传闻啊！

玄昱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敲他头的冲动，耐着性子解释道：“凡是炼丹之士，久而久之药材之味必定渗入肌骨。然而此人身上并无药味，可见这丹药是别人赐予他的，结合辛夷方才的讲述，此人必定还有同伙。”

原来如此，道长的江湖经验还真是丰富啊，叶檀清信服地点点头，又提起鼻子，好奇地轻轻嗅了嗅旁边人的味道，唔，一股道观里的沉香味，倒是不难闻。

将八卦镜收入袖中，玄昱见没什么可瞧的了，伸手一指，尸体上燃起了熊熊烈火，一股浓烟滚滚升天，很快，这神秘的使者便化为一滩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