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国王十字车站里堆满了接站的人，对那些与孩子分别整整一学期的家长而言，今天绝对是下半年最令人期待的日子之一。

这样的思念之情在格兰杰夫妇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从赫敏两颊的红唇印上就能清晰地感受到。

赫敏艰难地从格兰杰夫人怀里探出头，一手护着克鲁克山的笼子把它往旁边递。

谢伊谨慎地瞄准格兰杰夫人转脸热吻的时机，敏捷地把猫接到手里，生怕被那双热情的胳膊一同揽进怀抱，她好不容易才不失礼貌地逃出来。

“她太激动了，不是吗？暑假见到赫敏的时间不多，和你也一样，上次见面还是在去年夏天——希望没有冒犯到你，”格兰杰先生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妻女，亲切地对谢伊说。

“不，怎么会——是我不太习惯，嗯——我……我和亲戚见面都比较拘谨，”谢伊忙不迭地解释道。

这不是假话，家里的小精灵碍于地位，从来不会逾矩到拥吻自己的主人。

乔丽丝和华金对她很疼爱，但在最为激动的时候也只是拥抱，最多在年幼时会浅浅地亲吻额头。

欧内斯特在小时候还会冲上来抱着她嗷嗷大哭，但被乔丽丝教训过几次不能冲撞到妹妹之后，就只有她从天上掉下来时会跑过来接住，其他时间只会担忧地在身边站着。

至于其他亲戚——除纳西莎以外，拥抱这个单词几乎不包含礼节之外的任何情感，更别提从中感受到属于拥抱的温暖情意。

在触碰上的寡淡经验，以至于她首次被赫敏拥抱时僵硬了好几秒，第一反应还是想挣脱出去。

谢伊把笼子往身前搂了搂，从铁栏的缝隙里轻柔地勾起克鲁克山的尾巴，眼前亲昵画面所带来的感觉和面对姑姑时有些相似。

“很不一样。”但总有些奇妙的差异，谢伊说不好心底那抹异样的缘由，她笑着眯起眼睛，“感觉……很温暖，”

格兰杰先生原本笑吟吟的表情增添了几分怔忪，略微回忆过后斟酌着想要说些什么。

没等到话音出口，格兰杰夫人总算放过了自己“备受欺凌”的亲闺女，分出一丝注意力到车站的钟表上，拍上额头招呼几人先去餐厅。

“哦，该去吃饭了——你们才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今天晚上可得睡个好觉——真该多留一天时间来休息，可圣诞节的酒店和机票太难预订，如果不提早一天就没有房间了——”

格兰杰夫人一边懊恼匆促的行程无法让两人好生休息，一边自然地从谢伊手上夺过猫和行李：“放下吧，亲爱的，度假就该放松些，这些交给我们就好——还没来得及向你问好呢。”

她依旧亲切地同谢伊行了一个贴面礼：“很高兴看见你，谢伊。”她温柔地拍着谢伊的背，“比去年暑假还瘦了不少，圣诞节可要好生休养，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我想就算是巫师的身体要强上一些，需要的营养也和我们一样吧。”

谢伊失措地望了赫敏一眼，在对方显眼的笑意中被格兰杰夫人带出车站。

从车站到餐厅的路上，格兰杰夫妇几乎没有一刻闲着，关切之情如温泉瀑布般把两人从身到心淋了个通透，恨不得让谢伊毕业后的暑假也跟赫敏一起回家了。

餐厅和菜单是格兰杰先生认真筛选过的，桌上的菜品满满地充斥着绿色和健康，就连常规的甜品都是无糖酸奶。

若非亲身体验，很难想象在英国还能找到这样一家食物少油炸和糖分的餐厅——还是英国菜。

据赫敏说，这是因为格兰杰夫人在放假前询问过霍格沃茨的菜单和谢伊的饮食习惯，以便安排圣诞节的餐食。

不过等她送信过后，格兰杰夫人对那些高糖分、高脂肪、高蛋白质表示强烈谴责，并且十分不赞同谢伊那糟糕的作息——现在看来，他们是打心底准备在圣诞节帮两人纠正饮食习惯。

晚餐结束的下一站不是格兰杰家的房子而是服装店，去餐厅的路上他们才意识到两位巫师还在穿单薄的秋装，和漫天大雪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霍格沃茨这样的装扮没有半点违和感，没有任何家长会在一枚只需要五西可的恒温纽扣上吝啬，韦斯莱一家也不会。

所以巫师们不约而同地抛弃了厚重的棉袄，除了在打雪仗时少了些防护，没人怀念那些厚重且款式老旧的棉衣。

但这在麻瓜的世界就行不通了，进餐厅时服务生看格兰杰夫妇的眼光，活像是指责他们虐/待孩子，于是格兰杰夫妇马不停蹄地拎着两个姑娘赶往隔壁街区的商场置办衣服。

与自家衣柜里各式素色西装、礼服、巫师袍不同，麻瓜的衣服显得色彩纷呈，商场里顾客的穿着比去年的圣诞晚宴上的学生还要新颖。

麻瓜出身的巫师小姐比某位纯血更能欣赏日新月异的时尚风潮，兴致勃勃地给谢伊搭上一件浅棕色羊毛大衣。

“在巴黎的时候，我就认为这个颜色很好看，”赫敏满心欢喜地把谢伊往镜子前推。

她压根不在乎自己要挑什么样的衣服了，把这项任务全权交给格兰杰夫人代劳，除开一套暗藏私心的同款式羽绒服。

格兰杰夫人没对这身羽绒服提出异议，也不出赫敏所料地同意她们在一间屋子睡觉的请求。

回家的路上还感叹了一番，曾经自己和好友也天天裹在一床被单里聊天，顺便把客房里准备好的衣物全部挪到赫敏房里。

把她们赶去洗漱时，最后提醒道让两人别聊太晚，以免误了明天早上的飞机。

这套顺畅的流程让谢伊感觉自己脑袋懵里懵懂的。直到坐在床上，还对格兰杰夫妇的好意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真的不只是好朋友啊。

在霍格沃茨和巫师间，她从不在意外人怎么看待自己自己的感情生活，他们不重要，也不会造成半点影响，就连流言蜚语也很少飘进耳朵。

而重要的人则不会插手她的恋爱关系，即便是有些老古板的祖父也不会多说二话，他们只希望她平安。

可现在没办法不想了，格兰杰夫妇就在面前，这件事早晚会告诉他们。

至于隐瞒——这从不是选择。

麻烦的是，她可以无视其他人的反对，但如果这个人是赫敏的家人呢？她不会天真到认为所有人都像自己的亲人朋友那样，就算不理解也愿意无条件接受。

她只是不在乎，不代表不知道别人对同性恋情的排斥。事实上，作为出身于纯血家族的巫师，她比一般人更加清楚那种对血脉传承的执念。

谢伊难得地陷入苦恼，连头绪也理不清楚。

刚洗完澡的赫敏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谢伊拉下嘴角，眉头也忧郁地挤在一起，撑着脸盯住两件羽绒服发呆，像是在思考某个世界级难题。

她忧心地以为，是夜里的行程或者家长的热情让谢伊感到难受，开口询问过才明白这人在担心的事情。

赫敏轻轻地抿了抿嘴唇，靠着谢伊的胳膊坐下：“他们会同意的，我了解他们，向你保证。”她贴在谢伊肩膀上轻声说，“答应我，别担心。”

“好。”谢伊应道，既然赫敏这样说，她便做准备就好，只希望不会惹得格兰杰夫妇发火。

赫敏笑着在谢伊肩上蹭了蹭：“妈妈刚才嘱咐我们要早点休息，圣诞节路上会堵车，他们可用不了壁炉。”她歪着头看向手表，“才九点呢，睡得早吗？生物钟也要慢慢调整才合适。”

“生物钟？”谢伊好奇地念出这个新词。

“哦——那是物体内的一种无形的“时钟”，指的是生物体生命活动的内在节律，比如你每天都会在特定的时间范围起床、犯困……”赫敏细致地向她解释道，满足完好奇宝宝的求知欲，突发奇想地拍了下大腿。

“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她兴味盎然地走近书柜翻找，“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哄我睡觉的。”

“故事？你们的故事吗？是什么样的？”谢伊有些好奇赫敏童年看的书本，“我们小时候都看的《彼豆翁故事集》，里面有《巫师和跳跳锅》之类的小故事。”

“那可完全不一样，”赫敏从书架里抽出几本精致的书本，笑吟吟地说，“我们看《白雪公主》。”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公主……”

“可是……”安安静静地听完，谢伊总算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皇后因为这种原因就要杀掉白雪公主？”她满眼疑惑，“这又不能保证不会出现下一个更美的人，而且还有人体变形术——虽然最好不要长时间用它，要不然它会让人忘记自己本来的面貌。”

“哦——我想格林兄弟应该不会魔法，”赫敏偏着头思索，“他们大概只能猜测，也许是在哪看见过有魔力的镜子才写出来的。”

“好奇怪，就算忽略掉魔法也说不通——为什么因为这种理由就去谋杀公主？”谢伊伸手翻了翻书页，忽然明悟，“如果换个理由就说得通了——白雪公主是国王唯一的女儿，按照你们的法理，国家以后会由公主继承——皇后或许是为了权力，所以才会对唯一的继承人穷追不舍——最后王子的拯救也能说通了，他想必是帮着白雪公主来夺位——要不然一个别国的王子凭什么害死皇后？”

谢伊认认真真地在童话书上比比划划，又指到结尾的婚礼处：“公主和王子结婚，皇后死亡——最大的赢家还是王子，白得一个国家。”最后她感叹道，“你们的童话原来这么有教育意义。”

卧室内的空气安静了许久，赫敏强忍着没去看谢伊赞叹的眼睛，她依稀记得自己最开始的目的不是讨论童话故事的合理性。

但是谢伊说得好像该死的有道理——她以后好像很难再用过去的心态看《白雪公主》了……也许是整本《格林童话》。

“很厉害！一眼就看出来里面的寓意了——”她默然地合上书，违心地给予肯定的答复，然后强硬地把谢伊塞进被子里开了盏夜灯，拿起另一本《安徒生童话》。

赫敏同样滚进杯子里看着那双闪闪发亮，仿佛越来越精神的眼睛浅浅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听，要想的东西就留到明天吧——现在的任务是睡觉。”

谢伊身子板直地平躺在床上，听话地拉上被子，眨眨眼然后闭上。

“太阳暖烘烘的。鸭妈妈在草堆里，等她的孩子出世……”

……

“……它从内心里发出一个快乐的声音：‘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幸福。”

念完最后一段，赫敏轻轻转过头观察谢伊变得平稳的呼吸。

由于不像上次在入睡前就拥在一起，现在她看见的是谢伊最平常的睡姿。平躺的身体已经蜷缩到一起，闭眼时舒展的眉峰浅浅地折出印记，眼尾仿佛浮动着抹不掉的疲倦，原本平静的脸庞在细微的表情中透出烙印已久的悲伤。

赫敏小心翼翼地把书合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用床头柜上的纸巾遮住小夜灯，慢慢地把自己挪下去。

她拉住往下滑动的被子，躺下后终究没忍住用手轻轻抚上凝固的眉心。

手下的皮肤敏感地颤了颤，蜷缩的身姿稍稍舒展，缩在身前的手臂没什么力气地伸出来，把她搂进怀里。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