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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莲花楼]可知沧海 > 第8章 八

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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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拿起桌上的茶碗,又呷了一口自己从箱底搜出来的陈年茶。他没对方多病这番高谈阔论发表什么意见,而是一口一口地喝着已经逐渐凉却的茶水。

一直到舌尖传来茶渣凹凸不平的颗粒感时,他才理清思绪,放下了已经被他喝得滴水不剩的茶碗。

“我不觉得这世间会有如此玄诡的事,但扬州慢的内力我最熟悉,做不了假。”李莲花说得很慢,字斟句酌,话语中满是踌躇与思量,“所以我可以暂且相信你,方公子。”

“但这信任仍需要其他证据来印证。我要你告诉我,你三十岁时,也就是我、我理应四十岁时——我可找回了你舅舅的尸骨?”

方多病原以为李莲花就算要问,也会问一些“我们数年前见面时是如何情形”“我为何收你为徒”之类的问题来确证他所说不假。但他没想到,李莲花听到这惊世之语后,先问的,竟还是单孤刀。

他毕竟是找了单孤刀十年的李莲花。

可方多病又该怎样回答他呢?他似乎从未见过李莲花这样难掩惶急与期待的目光。难道要他告诉李莲花,单孤刀根本没有死,李相夷所谓的报仇、寻尸,不过是单孤刀算计下的一场笑话?

方多病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李莲花,在心里思量该怎样回答。

李莲花倒似乎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前倾的瘦削身体逐渐松弛下来,向后靠去,却寻不到支撑点,只凭一口气勉力撑着他那身已然疲惫不堪的倔强骨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李莲花勉强笑了笑,“多谢,方公子。”

他又自我安慰般地开口,眸中一片黯淡,虽是对着方多病,言语却越来越快,又颠三倒四的,分不清究竟是在向谁倾诉:“我师兄他被金鸳盟三王所杀——对了,你应该是知道的,这事那么出名,四顾门死了那么多人呢。后来连他的尸骨都被偷走,我一直找,一直找,原来想着只要能找到金鸳盟剩下的人,就一定能打听到他尸身下落……到时我再把他和师父埋在一起,我在他们两个旁边刨个小土坑,自己躺进去,才勉强有颜面去见他们……”

“别说了,李莲花。”方多病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你没做错任何事,也没辜负任何人。”

“是李相夷,他做错了太多事,也辜负了太多人。”李莲花用袖边抹了一把脸,胡乱擦了几下,又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只是眼圈红了一片。他的声音有些哑,语速也慢了下来,重新问道:“一时失态,见笑了。方公子,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二十三岁的李莲花,和三十岁的李莲花还真是不同,方多病想。三十岁的李莲花教给方多病的第一课便是不要轻信他人,但二十三岁的李莲花对方多病虽然也有怀疑与试探,却在感受到扬州慢的内力后还是选择了相信来历不明的方多病。

这没有完全长开的小莲花甚至还会被他透露出的不知真假的信息勾动情绪,几乎要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方多病突然有些不敢看他。

从十年前单孤刀谋逆之事过后,那些与南胤有关的信息便在当今皇帝的意思下封藏了起来。自此史官执笔,将这段往事盖棺定论,无人知晓那早灭国百年的南胤国还有着那样一段复国的野心,也无人知晓赫赫有名的李相夷居然是南胤皇族血脉,更无人知晓当今大熙的皇族血脉……

这些事情,不能说出口。否则祸及的不是他方多病一人,他的父母、百川院与四顾门,怕是都要遭殃。

圣心难测。把这些皇族秘辛埋藏起来,换来当今江湖庙堂各自安稳,让李相夷在江湖上留一个干净清朗的名声,对方多病而言是值得的。

莫非这幕后之人,就是想要借这幻境中的李莲花之口,去探当年真相?

他不能说,却也不想瞒着李莲花。单孤刀瞒了李莲花十年时光,害他十年蹉跎,十年空付。但方多病却不愿如此。哪怕他明知道过去的事情无可改变无可挽回,眼前的李莲花不是他所找寻的那个人,方多病依旧不忍把这事轻飘飘地瞒过去,让这李莲花抱着无望的念想,继续用余生去寻找单孤刀的尸骨。

那可是李莲花——李相夷——的十年时光啊。

方多病侧过头去,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以前,你是喊我‘方小宝’的。”

李莲花明显愣了愣,“啊?”了一声,很快又反应过来,接了句“哦”。方才还带着点伤感的气氛一下便被冲淡了,李莲花有些哭笑不得,又想象不出来自己冲着眼前这年岁比自己还大的青年一口一个“小宝”的情形,只好无奈摆手:“哎呀,我可喊不来这么肉麻的称呼。”

“花花。”方多病不管他,目光一转,对着李莲花的脸,开始怎么肉麻怎么喊:“李小花,莲花花,花花花花……”

虽说李莲花现在总是一副万事不关心、无事小神仙的样子,但被同为男子的方多病喊得这么肉麻,他心底委实难免羞赧。方多病又喊得缠缠绵绵,连尾音都一波三折的往上挑,惹得李莲花很想把手指捏到方多病嘴巴上,让他闭嘴。

在李莲花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搭在桌上的手指也开始蠢蠢欲动时,方多病终于停下了他莫名其妙的喊绰号行为。他脸上仍是带着促狭的笑意,轻声道:“——李莲花。”

“别找了,李莲花。”方多病笑着与李莲花对视,一双清亮的眸子中似有千万句未尽之语,“你在三十岁那年找到了单孤刀,但你找到的那个人,是活着的。”

李莲花又是“啊”了一声,好半天,才问:“你刚刚,说什么?”

“在你三十岁那年,单孤刀率领万圣道,想要谋反,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方多病挑挑拣拣的,选了些能说出口的事实告诉李莲花:“后来,你和我一起平乱……你说要清理师门。单孤刀,他死在我们两个面前。”

话音刚落,方多病便侧身一躲,避过了李莲花照着他脸泼来的一碗茶叶梗。还好之前李莲花已经把茶碗里的茶水给喝完了,他可没有替换的衣服。要是身上这套湿了,他就要考虑偷偷去扒李莲花的衣柜了。

随着一声“滚出去”,方多病被逐出了师门——指被逐出了他师父住所的门。

在李莲花要一脚踹过来时,方多病非常自觉地起身,脚尖在地面一点,就溜出了门,弄得门口的木头帘子哗啦哗啦直响。

他练了十年的婆娑步,早已炉火纯青。如今在李莲花眼前使出来,方多病自觉是发挥了十二分的水平,连李莲花那一眼看去就知是实打实的一脚都躲了过去。

嘿,可真不错。

原先还沉郁着的心情突然晴朗起来,方多病在莲花楼门前叉起了腰,又赶在李莲花追出门之前收回了这过分孩童气的姿势,转为抱臂而立。

他抬着头,仰视站在莲花楼门前捂着胸口喘气的李莲花,脸上笑得灿烂,依稀有几分年少时的模样。方多病朝李莲花挥了挥衣袖:“花花啊,好好去山野间过你的逍遥日子吧。别再进这江湖了,不值得。”

李莲花被方多病一番惊世之语激得血直往头上涌,被他压了三年的碧茶之毒猛然发作。所幸方多病不久前为他输送了些扬州慢的内力,这才让他不至于脑袋一昏,直接在他的小楼里晕得不省人事。

“方多病!你先站住!”李莲花单手撑着门框,用袖边拭去了从唇角溢出的血沫。他虽然不信眼前人所说的那些有关他师兄的事情,但那人使出的扬州慢和婆娑步是实打实的,也不容他不去考量。他忍着经脉传来的痛楚,一步步朝方多病走去:“我不信你说的那些,但你先不要走。你先留在这里,不要走。”

方多病脚步微动,想去搀扶李莲花,但终是忍住了。他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朝李莲花郑重拱手,躬身行了一礼。

“去去重去去,来时是来时。”

“沧海本一梦,何必独我痴。”

三十岁的方多病阖上了双眼。十年前那人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逐次浮现,最后定格在李莲花为云彼丘解了毒,一身红衣,踉踉跄跄地回到莲花楼的时候。

那样一双释然的眼睛。

“这幻境确实逼真,但你终究不是他。”

方多病没有睁开眼睛去看李莲花。他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对视,脸上还带着笑容,洒脱道:“可不能再沉溺于此。李莲花要是知道了,恐怕要气得敲我脑袋啦……”

李莲花按着胸口,终于踉跄着走到了方多病身边,听到方多病的话后,更加愕然。

“什么幻境,你该是我的幻境才对——不要走,把话说清楚!”

他伸手去捉方多病的衣袖,想把这莫名其妙的来客给留下来,好好问个明白。但在他触碰到方多病袖口的那一刻,却眼睁睁地看着方多病的身形凭空隐去,直至消失不见。

李莲花抓了个空。

“……喂,方公子,方多病……方小宝?”

他在眼前挥了几下,什么都没触碰到。胸口的血气翻腾得更加剧烈,李莲花伸手在自己身上几个穴位用力戳去,勉力运功压下了发作的毒素。

最后,他直接坐到了地上,揉着额头,看着不远处被压出了个人形的白菜地。

“疯了,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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