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门给了门客们一个月的时间去准备考核，倒是没有限制他们一直留在四顾门内。毕竟李相夷要的可不是只能纸上谈兵的秀才，有些东西只有走出门去，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亲手去做，才算得数。

方多病也不打算一直留在四顾门中。

他对这香留人的时长已有新的推测，如果所猜正确的话，他应该能在这里留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无需担心会不会突然醒来。

——但说到底，就算中途醒来，又如何呢？

不论这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于方多病而言，这一切都必定是场幻梦。四顾门早就面目全非，李相夷业已葬身东海，这里的一切就算再鲜活动人，也终究不属于他。

不要沉溺。

总之，如果要在这个李相夷面前隐瞒住扬州慢与婆娑步等武艺，方多病就只能用从天机山庄里学到的那些功夫。天机堂里藏有不少武林秘籍，方多病也确实学过不少，但即便是把破案和武学两方面给成功瞒过去，他在情报处理和经商理财两方面的手法全然出自天机山庄，难免会被有心人发现。

与其留下这么个隐患，倒不如先行想办法给解决掉，也能免去他遮掩来遮掩去的许多麻烦。

方多病和李相夷一敲定过护卫的事，第二天，他就收拾东西往天机山庄赶。至于跟在他后面的人是乔婉娩派来的，还是四顾门中其他什么人派来的，他也不在意。就是让这些人看到他进了天机山庄也无所谓，正好还能借这些人之口告诉有心人，他方多病……方小宝，就是与天机山庄有关联。日后他显露出天机山庄的功夫，那些人只会觉得是自己提前摸准了底。

方多病想进天机山庄也不难，那里本就是他生长的地方，他熟门熟路得很，连门口守卫的名字都还记得。

于是此刻，方多病大摇大摆地走到天机山庄门前，朝门口的两名守卫笑道：“林兄，许兄，别来无恙啊。”

那两人对视一眼，被称为“林兄”的守卫朝方多病拱了拱手，谨慎道：“客人是哪位？如何识得我们二人？”

“我本是此地故人，曾有几次偶然听见庄主呼唤两位名讳，所以认得两位。”方多病一番话似假还真，想要先让这两名守卫对他有个好一些的印象，才好托他们进去向何晓惠转达自己的话。他见两名守卫脸色放松了些，但警惕犹存，便诚恳道：“我此次来前没有告知何庄主，想要托两位替我去转达一番。便说是青泥小巷一老饕，来此拜访故人，万望一见。”

那“林兄”听了这话，心道方多病约摸是庄主的哪位熟客，此刻只是替他转达一下，也是职责所在。他便和缓了神色，请方多病在门前稍候片刻，让那姓许的守卫去向庄主禀报。

方多病微笑着应了，等另一名守卫去通报后，他便落落大方地与林姓守卫聊起天来，一副熟稔的模样。

两人聊的都是些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并非机密，那林姓守卫也就没什么需要隐瞒的，而他守门也没有不准言语的规定，就和方多病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再加上方多病能言善道、博学多识，聊天时又接话接得恰到好处，那林姓守卫的话匣子便一下子打开了，一直到许姓守卫小跑回来请方多病进去，他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平安兄，平安兄。”方多病连声与林姓守卫辞行，“我先去见何庄主，改日我备上好酒好菜，再与林兄畅谈。”

“老饕兄，那便一言为定。酒菜就由我备好，届时与德诚一同等你来。”何晓惠的准允终于打消了林姓守卫最后的防备，他朝方多病爽朗地笑了起来，心道这位客人倒是没什么架子，未尝不可与之结个善缘，便热情地邀请方多病日后再聚。

那被称作“德诚”的许姓守卫也是笑着朝方多病拱手道：“庄主说，客人对这里的路已经足够熟悉了，直接去偏厅就行，她在那里迎接。”

方多病也笑着道过了谢，才转过身，朝偏厅走去。他能感受到那两名守卫投在他背上的目光，心中暗叹，想着日后无论如何要与这两位畅饮一番。

林平安、许德诚。

在单孤刀率人进攻天机山庄那次，他们两人冲在前方御敌，结果双双被害。

在年少的时候，方多病并没有这样的意识：一名平日里不起眼的人，在被别人记住名讳时，是会非常开心的。

天机山庄的守卫们誓死护卫，鲜少有人生出过叛主心思，或许也和何晓惠总能准确地唤出他们名讳有关系吧。

要想与人真心相交，就要去看到那人身份以外的东西才行。如果何晓惠只把守卫当守卫，那他们大约也不会做到以命相护的程度。但何晓惠向来把林平安当林平安，把许德诚当许德诚，才得了这两人全部的忠诚。

就像是李相夷——有人结交的是四顾门门主，有人结交的是天下第一的剑神。当李相夷抛去这两项身份，变成了李莲花后，那些人自然就纷纷散去了。

怨不得人情薄凉，这倒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方多病想，人啊，总是各有各的活法。

他侧身避过斜飞而来的定云钉，终于一步踏到偏厅门前，看到了坐在主位的何晓惠。

方多病很清楚何晓惠为什么要把这一路的机关都给打开，又特意不让守卫送他进来。他便施施然提步，迈过偏厅门槛上系紧的铜线，朝何晓惠笑道：“何庄主——近日可好？”

何晓惠只看他一眼，便觉得这男子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间一番英武气概，教人心生欢喜。那眉眼间流转的灵动气息，也让她依稀想起从前与妹妹们相处的时光来。

“倒是还好，只是有些小事令人苦恼。”何晓惠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至方多病面前，紧盯着他：“玄参茯苓东风桔，黄芪青果款冬花。先生可否配一方来，与之同服？”

何晓惠说这一堆中药名称，药性不同，各有各的服用方法，哪里能一下全部吞到腹中去。方多病却是满脸笑意，想都不想，直接道：“山楂糕一份，莲花酥少许，糖葫芦两串，蜜饯一块。李家的贵妃红、翡翠绿糕点虽看着好看，但味道还是有些淡，若能再辅以小巷西头的曾家醪糟一碗，自然是最好的。”

方多病话音刚落，何晓惠就吸了口气，指着他的脑门，佯怒道：“你倒是如数家珍，吃个药还要配这么多零嘴！都不怕把肠胃给吃坏了，到时又要去请大夫！”

方多病不慌不忙地继续道：“那当然不会。糖葫芦和李家的糕点都是旺福与离儿爱吃，我只是替他们要来罢了，哪里会吃坏自己的肚子？”

何晓惠这才露出了惊异的神色，绕着方多病转了几圈，又上手摸摸他上身骨架，探过方多病运转的窥天心术后，提声道：“你们先退下吧。”

屋内一片寂静，似乎无人回应。但方多病仔细去听，就知道隐伏在侧厅内外的暗卫们已然离去，何晓惠认可了他的身份。

方多病止不住得意地微笑起来。不论何时何地，天机山庄都是他的家，何晓惠永远都是他的亲人，他总是有着这样的自信。此刻，方多病便亲亲热热地凑在何晓惠身边，撒娇似的喊出了声，“娘——”

“方小宝啊方小宝。”何晓惠看着眼前没比自己小几岁的男子，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暗暗欢喜，牵着方多病的手往座位上走，“你可要和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