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人正在房里对峙，舒芳拿着一件小小的蓝白相间的羊毛开衫,满脸笑容推门走了进来。

“齐齐，我的乖孙，来来来，看看这是什么呀？”她把衣服展开，放到胸前，笑盈盈注视着小外孙的反应。

“啊啊~”齐齐很赏脸的嗷了两声，滴下一串口水。

秋灵也被毛衣吸引了注意力，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笑着说：“妈，这是您亲手织的啊？真好看。”她一边夸赞，一边把齐齐的外套脱下来，又把新毛衣套了上去，顺手解决掉了齐齐湿润的嘴角和下巴。

母女俩一左一右护在齐齐边上，一人负责把住好动的小人，一人负责重新去泡今天的第三杯奶。

秋灵抱怨道：“妈，幸好您过来了。不然我一个人还真搞不定这臭小子。您看，我这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差点从床上掉下去，吓死我了。床单也弄脏了。”

舒芳说：“男孩子是这样的啦，身边时刻都要有人盯着，不然就会闯祸。山山小时候可没少让我跟你爸操心，一个人确实是盯不住，干什么都干不成。晴晴比他好带多了。不过你命好，家里有专业的育儿师跟保姆，还有你婆婆帮忙，这样你就轻松多了。”

秋灵抱起手舞足蹈的儿子，熟练的把奶嘴塞了过去。这回他就乖多了，两只手抱着奶瓶哼哧哼哧的狼吞虎咽起来。

“哎哟，这是饿急了吧。你早上没给他喂奶啊？”舒芳见他这个急样，有些心疼。

“怎么没有！是他淘气，自己不肯乖乖喝。我这都第三杯了。在家被惯坏了，我都有点担心他以后会不会让我不到五十岁就满头白发！”秋灵轻轻拍拍齐齐的屁股，惹得他停下来，啊啊两声，仿佛是在跟外婆告状，妈妈太凶了，不是骂就是打。

“别胡说八道啊！咱们齐齐这么聪明，这么可爱，我们喜欢都来不及呢。以后一定是比爸爸妈妈更优秀更厉害的帅小伙，对不对啊？”舒芳逗着齐齐。这小子竟然朝她甜甜一笑，很会卖乖讨好人。果然舒芳开心得不行，从秋灵手里把他抢了过去，自己亲自喂他。

秋灵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儿子，不知该骂他还是夸他。这么小就是个人精，肯定是深得他爸的遗传。

“妈，我是真的担心家里人把他宠得无法无天，等大了就管不住了。”豪门家里出息的不少，但不争气的更多。有时候太顺利的环境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不会的。你不是说子歌的两个哥哥都非常厉害吗？那说明他们家的家风很好，不可能教出不肖子孙的。而且有你跟子歌两个言传身教，咱们齐齐怎么可能长歪呢？！你别杞人忧天了。你看山山现在乖不乖？”

秋灵点点头。

舒芳说：“他小时候不也跟个皮猴子一样吗？今年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整个一小大人似的，多懂事啊。”

秋灵想起陈中泉来，问道：“妈，山山因为被他爸爸打了的事肯定很难过吧？”

舒芳点头，笑容变淡，叹气道：“那当然了。以前被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突然之间就翻了脸，任谁都受不了啊。所以你爸这回才会这么生气，到现在都不肯原谅中泉。哎~”

“妈。您有空多劝劝爸吧，事情都过去了。姜伟也帮我们秋家报了仇，就别再恨下去了。生气怨恨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伤害自己的身体。现在我们这日子过得多舒心呐，您二老还不得好好保养身体，长命百岁啊。”

“嗯。你说的当然都对。不过你也知道你爸那人，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以后想要他给中泉好脸色看怕是难了。算了，不管他了。爱生气就生去好了。反正我不生气了。有那力气，还不如去浇浇花，多给我小外孙织几件毛衣呢。你说，对不对啊，齐齐。”

“啊啊~”齐齐很识趣的回应她。他也很喜欢外婆，她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秋灵继续劝道：“妈，还有，山山现在变得听话懂事了，虽然是好事。但你们也要多关心他的情绪变化。他毕竟年纪还小，不如晴晴看问题通透。尽量也不要在他面前说中泉哪里不好，还是得让他们父子亲近，不能跟仇人一样。”

舒芳没吭声，但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里为两个可怜的外孙感到惋惜。虽然姜伟对孩子们很好，视若己出，但到底不是亲爸啊。

“我看姜伟这人很靠得住。有他在，我就放心了。现在家里请的这个阿姨手脚也挺麻利的，也爱干净，这样你跟爸两个就可以轻松很多。有空呢，您多去外面做做运动，跳跳广场舞，别老是窝在家里，跟爸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吵架。”

“哎哟，跳舞我可来不了。别扭死了。我宁愿养养花，织织毛衣。你放心吧，我现在不跟他吵了。有什么好吵的啊。是他那个人死脑筋，这个看不惯，那个不喜欢的。臭毛病。我都懒得搭理他。”

“妈，您就知足吧。现在这个年纪身边还有老伴陪着的老人，不知有多幸福呢。有个人在身边唠叨、拌拌嘴，日子才过得有意思。”

“那倒也是哈！我们虽然相互嫌弃了大半辈子，但到底还是没有分开。现在要是身边少了一人，那还真是不习惯。”

“您看，我说的没错吧。幸好当初你俩没离婚，不然哪有今天幸福的我们啊。”秋灵用力抱住母亲，感谢她这么多年为这个家的付出和辛劳。“其实我好想接你们过去跟我一起住啊。可惜你们一直因为两个孩子走不开。以后寒暑假，就让姜伟送你们过来吧，我们一家人在蓉城团聚。”

“嗯。好。只要我跟你爸还能走得动，我们一定过去。这么多年，我们光顾着敏敏跟孩子们了，对你多有疏忽。幸亏你找到了好归宿，有子歌在身边照顾你。我跟你爸啊，现在总算是放心了。现在你们的孩子也这么大了，感情又那么好。女儿啊，你比妈妈幸运啊！妈妈真心替你高兴！”

“妈！要不是你们，这么多年我也撑不下来。自从我跟许靖分了之后，我真的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在我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时候，子歌就闯了进来，根本不给我任何拒绝的理由，真的是很霸道。你看，我们认识不到一年就在一起了，很快又有了孩子。这在以前我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秋灵有时候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以她的性格，没有经过几年恋爱是不可能跟一个人步入婚姻的。她跟许靖就前前后后谈了八年，最后还无疾而终。可是子歌那种人，完全不按理出牌，强势的让人无法拒绝，拿他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就跟眼前这个臭小子一样。

她低头看看齐齐，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觉得很不可思议。“妈，为什么他在你怀里就特别乖呀？”让喝奶就喝奶，抱着抱着就能睡着。她好像就做不到，每次哄他睡觉都成了不可能实现的任务，经常气到想把他扔出去。

舒芳轻轻的把他放进被窝里，拉着秋灵走到露台上，说：“你啊，心太急了。总是想要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希望所有人都按照你的意愿来就好。这怎么可能呢？这一点你跟敏敏都是一个德性，不怪你们，这是你爸那个坏基因传下来的毛病。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跟步调，你要慢下来，多点耐性，留意观察别人的节奏，顺着来，让他舒服，他自然就愿意听你的了。我看你对付子歌就很有一套啊。怎么对自己的儿子就不行了？”

秋灵想了想，也对。“可能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希望我儿子更像我吧。当我发现他跟我想的不一样时，就有些急了。急于想要纠正他，按照我理想中的样子来。呵呵妈，您果然是旁观者清。以前我对子歌就很纵容，他想怎样就怎样。那时，我并没有想要跟他长久，想着反正只是短暂的缘分，能忍就忍了吧。现在我对他就没那么迁就了。所以，他还常常跟我抱怨，说我变心了呢。呵呵。如果不是您今天提醒我，我可能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恐怕时间长了，我们两个也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

舒芳说：“是啊。所以人家说，婚姻是需要夫妻双方努力维系，不断的妥协、沟通，相互影响跟改变。我跟你爸磨合到现在，是天天吵，但又离不开。我不希望你们两个像我一样，婚姻关系里应该还有更多更好的相处模式。我听说，子歌的父母感情就很好，从来不吵架的。你爸还不信呢。”

秋灵点头：“他们确实相敬如宾，非常和谐。我嫁进去这么久，从没见公婆两个红过脸，他们站在一起总是非常融洽，又相当自然，确实堪称模范夫妻。”

舒芳羡慕的说：“这样的夫妻也是存在的。你很幸运啊，能遇上这样的家庭。子歌这么好，肯定是他父母教得好。言传身教确实对孩子的成长很重要。他父亲怎样对他母亲，肯定也会影响他将来怎么对待自己的妻子。你说的也对。我们是要重视山山、晴晴跟中泉的关系，不能让两个孩子因为父母的离异而产生心理问题。”

“妈。我就知道您最深明大义，宽宏大量。您一定是菩萨转世吧。”秋灵再次抱住母亲，拍起了马屁。

“哼，你也跟子歌一样，嘴巴越来越甜了啊。”

“嗯，嫁鸡随鸡嘛！”

（二）

“你俩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也要听。”秋敏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很快人就出现在了露台上。

母女俩默契的笑了笑，秋灵说：“当然是羡慕你嫁的好，找了个绝世好男人了。”

秋敏明显不上当，开玩笑的说：“你说的应该是自己吧？我们家姜伟哪里比得过你老公，年轻又帅气，家世又好，还对你千依百顺，公婆也喜欢你，姐，你简直幸福的让人眼红，运气不要太好了！”

秋灵笑笑不语，他们哪里知道，做豪门媳妇可不是件享福的事，不仅要严格管束自己的言行，维护自己的形象，还要搞好跟所有人的关系，公司家里两头忙，还要尽量做到让大家都满意，挑不出什么刺来。以前她可是把心灵自由当成毕生最大追求的人，渴望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现在呢，她被困在子歌为她编织的网里出不来，还要甘之如霖的为他生儿育女、打工卖命。所以说她才是被子歌死死拿捏住的女人。哪里像妹妹秋敏这么好命。工作轻松，儿女听话，老公顾家，身边还有父母疼爱照顾。要说羡慕，她更羡慕自己的妹妹。

舒芳到底是过来人，看得明白，笑着对两个女儿说：“你们两个啊，别互相羡慕来羡慕去了。这婚姻冷暖啊，只有自己才知道。幸不幸福呢，都是相对而言的。我活了快七十岁，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我刚才还在跟你姐说呢，幸福的婚姻一定是夫妻两人共同经营出来的，缺一不可。你们都要为另一半改变自己。这种改变如果是主动的，心甘情愿的当然最好。如果勉强，那就要小心了。”

秋敏说：“妈，还是您有智慧。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以前最怕男人有钱变坏，所以老是抓着钱袋子不放，结果呢，男人想坏还是一样能坏，跟有没有钱完全没关系。现在，我也不关心这些了。姜伟的钱我也从来不过问。还有，以前我老是喜欢猜疑，恨不得把男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行踪都掌握得清清楚楚，结果呢，该出轨照样出轨。现在我也不去管姜伟每天去哪了。他爱跟我说就说，不爱说就拉倒，反正我也懒得去问。有那个闲功夫，还不如多辅导一下孩子们的功课或者去弹弹琴。我现在是彻底觉醒了。女人不能只为了男人和孩子活，更要为自己活，让自己高兴、开心，多培养培养个人的兴趣爱好，时刻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我开心了，姜伟也开心，我们全家人都会开心。”

秋灵有些惊奇的发现她妹妹现在的心理倒是跟她婆婆有点相像啊。是不是内心充满安全感的女人都是这样想的？

“那你对姜伟也不能放任不管吧？”

“谁说不管了。我只是让他经济和精神自由，生活上该管的不是照样得管吗？你看他现在从头到脚，哪样不是我给安排的。还有他那些狐朋狗友一大堆啊，三不五时的就来家里蹭饭，阿姨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还不是我跟爸妈帮他一起招呼。另外他还有好多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老乡，也动不动就往我们这跑，今天托这事，明天办那事的，哪一个我不是处理的妥妥当当，让他里子面子全都有的？简直成了他的私人助理。他不给我发工资都说不过去!”

秋敏劈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让秋灵终于也了解了更多他们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原来妹妹的日子也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清闲啊。确实，他们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越是成功的人，人情往来越是频繁琐碎，根本不像外人见到的那般轻松。这屋里所有人，除了龚允齐，没有一个是泡在蜜罐里，无忧无虑的。每一天总会有新的问题、新的烦恼和新的挑战出现，你要不要去面对，如何面对，就见仁见智了。

“那你们家的开支怎么解决啊？”秋灵好奇的问。

“当然是我们两个一起承担了。我们有个公用的账户，平时家用都从这里出啊。我的收入不高，但也会拿出来一半转到这个公用账户里。至于姜伟爱给多少，那就由他自己决定了。反正我也不给他提要求。”

“那万一他要是忘了打钱，或者打的钱不够呢？你要不要问他要？”

秋敏瞪大眼，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问啊，为什么不呢？不过这种情况至今还没发生过呢。我跟他领证之前就说得清清楚楚了，我们不贪他的钱。他要是愿意，我们可以去做婚前财产公证的。我知道他跟前妻离婚的时候损失很大，说不定不想再让人跟他分家产了吧。可是他自己说不用。他说这辈子都不会跟我分，要跟我白头偕老，所以没必要分那么清楚。但我还是坚持不管钱。姐，你知道我的。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小钱还能管好，大钱就还是算了吧。我怕到时候让他资产缩水，他还没怪我，我自己就要羞愧得要死了。”

舒芳跟秋灵同时笑出了声，为秋敏的自知之明感到好笑。秋敏的性格确实是直来直去，一根筋还蛮可爱的。或许，这也是会被七窍玲珑心的姜伟看上的原因之一吧。太聪明的男人确实不需要一个太聪明的老婆，否则夫妻两个在家里斗法，累得慌。不过秋灵跟子歌两个好像是个例外。他俩是一条心，枪口一致对外，在大事上从来都没有分歧。小事上就看情况了，大部分时间都是秋灵在让着他，偶尔子歌也会妥协。

所以说，世上每对夫妻相处总是有他们自己的模式。聪明人会知道如何和谐共处，不聪明的就天天纠结痛苦，陷入争吵和矛盾里出不来，最后只能分道扬镳，甚至连分开了还要互相指责埋怨，跟仇人一样，恨不得对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