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章

夜里接警大厅空荡荡的，头顶白炽灯密布亮眼，似乎要让这世间黑暗无所遁形。

接警前台只露出一颗头，林晓瞧着她的肩章和胸徽，是位辅警，“你好，我朋友——林依依吞食过量安眠药自杀，被巡警发现，送医院救治。两天后，突然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出院记录里显示，刚恢复意识的她被人带出院，据现在已经超过24小时。”

辅警小王边记录案情说明，边按照程序询问， “那她家人呢？”

来的路上，林晓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若是现编，警方一个电话就能核实，还不如坦诚相告。

“我联系过她父亲，他对女儿莫名失踪不感兴趣，听语气，对她似乎还有恨意！这就很奇怪！”林晓如实转述Linda父亲电话内容，只不过稍稍加了些个人情感判断。

“请稍等，这边电话核实一下，” 辅警小王声音细细，却自带警方威严。

空气中漂浮着酸笋味，是家乡的味道，林晓坐在休息区沙发上，接收“天星娱乐”加班人员发的邮件。

“林小姐，不好意思，林依依父亲拒绝报警，并且没有证据显示疑似失踪人员遭受侵害，所以不能立案。”

“如果我不报人员失踪，而是重大财产失窃呢？” 这个结果，林晓并不意外，随即打开附件图片，将手机递给辅警小王。

“这是Tie珠宝绿松石五花手链，市场价为2000元，作为公司财产，艺人出席活动佩戴后，时任助理的林依依未及时归还，根据‘天星’娱乐公司固定资产表，我们有理由怀疑是她拿走了手表。”

“这……”辅警小王细眉下耷，只得又重新打开案情陈述页。

“‘天星’娱乐法务人员正在来的路上，具体事宜可以和他对接。”林晓知道这是险招，找人的意图过于明显，但要让警方插手，就得有个名头。

徐朗刚靠在拐角，听完她的报案陈述，又提着外卖回到大厅，包装袋已水汽满布，粉条大概坨了。

碰见徐朗，也在林晓预计最坏的可能性中，像新店开业门口的充气卡通人偶，她硬挺着胸脯，视线和他相交。

他虹膜黢黑，鼻梁高挺，下唇边的伤疤因为冒出的胡茬，隐去不见。

“报警数额高于1000元低于3000元，盗窃罪数额较大，符合立案标准，又不至于让你朋友面临严重量刑，” 他的声音是公事公办的语调，眼神也不做停留。

“手链的金额，警官不信，可以上官网查，”即使被揭穿，林晓也不露怯，确保气势在线。

“小王，你如实记录，符合立案要求，就上传系统。正好我今晚值班，就交由我负责，明天我会跟刘头说明情况。” 他单手撑着桌面，扫视报案记录表。

辅警小王连连点头，“朗哥，你晚饭又不打算吃了？年底，局里劳模评选我指定投你！”

小王这姑娘，心思细腻，在群众面前对徐朗以哥相称，还特意点出他没吃饭，希望报案人能多体恤基层办案警察的辛苦。

可惜，徐朗这粗汉子压根没听懂，摆了摆手，“害，用不着！劳模得属门卫梁叔，过夜值班连个休息日都没！”

“天星娱乐”法务专员此时也赶到警局，继续完成报案主体登记。

“走吧，林小姐，先去找嫌疑人～”徐朗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向上一抛“撇嗒”，一接“撇嗒”。

金属钥匙串的相互撞击声，让人烦躁。

毕竟有求于人，林晓只能忍受，任耳膜遭受鞭笞，“撇嗒，撇嗒～” 她跟在徐朗身后，保持半米距离，朝警局停车场走。

前头的徐朗也不在意，似乎沉浸在制造噪音这事上。只不过，徐警官若是观察自己的录像，定能发现藏在棕色胡茬里，自己嘴角肌肉有轻微上提的微表情。

“滴滴——” 只见不远处，一辆宝蓝色微型两座电动车，扑闪着两只橙黄色大头灯。

“上车吧，林小姐，”徐朗长腿一收，一屁股坐进了驾驶座。

副驾驶座位上，横七竖八堆了好多文件，没有置臀位置。林晓偏头避嫌地看四周，“徐警官，文件还是收起来好，万一泄露办案信息，被告滥用职权可不好。”

不知为何，徐朗就像是回忆自动阀门，虽然林晓已把痛苦封存，但一见到他，当年全村人选择沉默，阻止她为父亲伸冤的往事，如同深海巨浪，迎面扑来。

“还请人民群众放心，都是些过期文件，不会泄密。” 徐警官利落地把文件往后排塞，这车后排空间也很有限，若是猛一刹车，指不定后脑勺会被腰垫还是折叠椅撞击。

刚起步没多久，颠簸严重。徐朗将车停到公交车候车区，从后备箱取了工具箱，支上千斤顶，将车抬升，拆下原有轮胎，换上备胎，降下千斤顶。

这一套流程熟练的，让林晓怀疑他读警校时，在修理厂勤工俭学。

“对面小区一小孩儿，未成年帮派大哥聚众斗殴被我抓进局子，现在每天想着法儿，为兄出气‘报复’我。” 徐朗轻点油门，迷你小宝蓝又稳稳上路了。

虹城医院停车场，即使夜里九十点，还是灯火敞亮。入口处，收费升降杆刚一抬头，反悔似地又落下。

徐朗摇下车窗，用几乎本地人的虹城方言问道：“老大哥，怎么个事？”

保安拿着蒲扇，摆了摆手，“没车位了～”

徐朗擎着身子，头挨着迷你小宝蓝天窗车顶，扫了眼停车场，明明还有几个空位，当下了然，“你是李林根朋友，故意不让我进去？”

“车牌号我记得，就是你！举报停车场乱收费，导致我们兄弟几个扣了奖金、还写检查，老子多少年没提笔了！”保安大哥索性摊牌。

他露出腰间钥匙串，丁零当朗摇了一阵，“家里收租的房子多的是，老子来这值夜班就是躲开我婆娘。你想举报我，就去吧，电话你也熟！”

“打扰了，” 徐朗摇上车窗，倒车掉头，不能硬碰硬，还是查案为先。

林晓望着后视镜的保安大哥，神气地摇着蒲扇，比着准会被屏蔽的手势，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徐警官，你在虹城人民群众里心里，形象不大好。”

“是啊，在老乡眼里，应该更糟，”他叹气，声音惆怅，全然没有之前徐警官的公务范。

不好！徐朗终于开始打感情牌了！林晓不接话。

电话响起，铃声是一段钢琴声，音质不佳、节奏不准。

林晓慌忙按接听，“喂？我在医院，和警察一起找人呢，你继续打球吧！”

无情挂断盛繁恼人的电话后，林晓知道自己输了，之前放狠话，说她和徐朗“不是可以叙旧、闲聊的关系。”

结果，这段《夜的钢琴曲》电话铃声，是徐朗教她弹的。小时候徐朗叔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带着城里媳妇回乡时，买了架电子琴，教会徐朗识谱。

“晓晓，我一直都相信林叔的清白，当年我太弱小，不能站出来支持你，我错了。” 他眼睛清澈，好似盛满山涧溪水，黢黑的瞳孔隐隐有水意。

注意！注意！一级警告！林晓扭过头，假装看窗外的路人，心里的阀门似乎不受控制地逆向旋转松动。

绕医院一大周，也没发现空位，徐朗直接将方向盘打死，一个侧身，将车停在医院门口的柱子后。

林晓心想，看——人民警察出现乱停车的不文明现象！不过，这迷你小宝蓝看着又小又呆，在大城市倒是出行自由，到时和师傅商量购置一台，做查案公务车。

就这样，两人一路无言，来到医院门口，和从出租车下来的盛繁碰个正着。

盛繁狐狸眼眯起，大方伸出手，“你好，我是林晓的老板兼好友兼师兄——盛繁。”多重身份彰显他举足轻重的地位。

徐朗一把握住，“你好，我是晓晓的老乡——徐朗。” 亲昵的称呼是杀手锏，划定了远近亲疏。

双方短暂暗暗用力的握手后，三人一道前往医院信息部。

徐朗亮出警察证后，信息部副处长立马从夜班躺椅上弹起，他主要负责的就是数字化医疗管理系统，可谓正中枪口。

他用管理员身份登陆系统，然后是漫长加载中……

副处头顶沙漠化严重，发量稀少，“咱医院每天录入信息量千吉字节，这系统也该升级了。” 副处用上唇撇开茶叶，弗弗地喝了口。

三人异口异声地答应着：

“对！” “是！” “可不！”

得到肯定，副处摇头晃脑，滔滔不绝地又分析了市面上几个医疗管理系统的利弊，终于在讲到虹城医疗技术公司作为新星崛起后，系统加载成功。

副处深得二指禅键盘输入法，仅用两手食指轮流敲击，就在出院管理子系统中，找到了林依依的信息：林依依床边结算，微信二维码收款，付款人微信号：139 XXXX 3429。

副处还想再继续聊聊，林晓三人婉言谢过，走出医院。

盛繁双手抱胸，斜靠在迷你小宝蓝旁，微型电动车看起来都金贵不少，“徐警官，手机号都有了，不是可以直接定位疑犯位置？”

“盛总大概是国内影视剧看多了，手机定位需要向上级报备，林依依是疑似盗窃，性质构不成提交条件。”

可不巧了，盛繁他就是演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