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清晨，礁灰色乌云不断聚拢，像是在中国画上不断点墨上色。天气预报提醒有中到大雨，台风“莎莎”将于今日13点在虹城湾登陆。

偏北大风声势浩大，路上几无行人，逆风骑车好比原地踏步。

接上级通知，全市上下大型商场今日停业，学校停课，《天下落英》剧组也只能停工。

不过，警局自然是例外。一支队大办公室，北风夹着冷雨，从四面窗户斜斜进，打在躺椅上小憩的众人脸上。

鉴定科李警官推门入，瞧见这场面，不禁心疼起搞刑侦的同事：这大徐右半边身子都潮了，还呼呼大睡着；老吴当成宝贝的红珊瑚手串沾了水；还有新来的女孩蜷着身子，像是着了凉。

李警官垫着脚，赶忙一一关上四面大敞的窗户。

“元芳！你可算来了～”刑队一亮嗓，大家伙陆续睁眼，望着窗外的大风都有些呆愣。

林晓只觉浑身发冷，鼻子像被水泥封住，只能口吸口呼。

李警官将牛皮纸袋放在徐朗桌上——全办公室最干燥的位置，“我们组连夜比对了冯豫探长在青甲码头搜寻到的证物，的确是失踪者张柳烨的粉色指甲。”

“元芳，下次请你吃茶～”刑队拉开一支队玻璃大门，绅士送客；李警官只得无奈摇头，习惯了。

“五分钟后，全体开会！”

澜银大道上，银色保姆车雨刷一刻不停，司机狗哥阴沉着脸，眼露凶光，和当年股市全线飘绿时一个样。

后座的男人正闭目养神，接连两场大夜戏，的确熬人。刚洗完的寸头，发梢承不住重量，水珠滚落，滑过饱满的眉峰，“啪”地滴在黑色机车裤上。

盛繁睁眼看窗外，见车缓缓下高速，语调轻快，“狗哥，辛苦了～”

“今早打戏威压在天上吊了五个小时，你小子的腰怕是要废！”狗哥上唇包着上齿切切，透过后视镜望着后座自家干净清爽的男艺人。

“我的腰能有什么问题？” 盛繁下意识挺胸坐直，后腰部顿觉酸痛，威压衣勒得似乎有淤青。

想到他一下夜戏，就去洗澡剃胡子，连服装搭配也用了心，这春心给搅动的，狗哥心绪复杂，两手握方向盘，试探性地感叹，“小繁，咱们公司艺人管理一向松弛，多体验生活里的各种感情，兴许以后拍的电影叫好又叫座！”

“嗯～这不台风天还去体验，”盛繁答得随意，悄悄右手握拳，在后腰淤青处按压舒缓。

狗哥心潮澎湃，臭小子嘴一向硬得很，这就是默认恋爱！恋情必须保密，当初签S+制作《天下落英》男一号时，合同里好像有“私人感情不得影响剧宣”的规定，否则罚款。

狗哥在警局门口放下盛繁，一脚油门赶去经纪公司，准备仔细研读合同条款。

警局三楼，大家伙在洗手台前有序洗漱，找不出一个讲究人，掌心接点水，泼在自个儿脸上，再用手心上下来回猛搓两三次，脸就洗完了，人也精神不少。

倚着墙排队，林晓刷着万谷的各种社交媒体，看到今日上午10点有某音直播，预约人数达100万＋。

继《虹城新闻》直播事故后，电视台因万谷严重违反台规，公开将其辞退。昔日播音一姐，落下神坛，会不会走上网红直播卖货路？台风天，网上的热闹自然很多人凑。

林晓认真研究过万谷，她目的性很强，从非名校实习生一步一步拼到《虹城新闻》当家人，过程不易，她却主动在直播新闻时插报张柳烨失踪信息，一定有她的取舍，什么会比她的事业更重要？

洗手池镜面里泛起雾气，林晓脸颊泛红，水泥封鼻，喉头冒火，掬一捧冷水泼脸上，她入乡随俗地洗漱起来。

回到办公室，只见盛繁大剌剌地靠在她的躺椅上，寸头黑亮，瞥见他眼底的灰黑，林晓决定不和他计较，在开会前快步走去饮水机灌了杯热水。

由于鉴定科已证实青甲码头的粉色指甲属于张柳烨，此案性质就不只失踪，有可能涉及人身伤害。

“扩大搜查范围，刚才我已经向市信息办请求人员协助，查看以御苑雅居——青甲码头为中心半径1公里48小时内的监控，寻求可疑车辆或人员，”海量视频，时间紧任务重，刑队向老吴、大徐方向抱拳。

老吴抓了三瓶叶黄素药瓶，坚毅地和大徐“相拥”。

“台风‘莎莎’预计将于明日早晨1点减弱成强热带风暴，到时二支队将支援咱们，一起实地摸排调查。”

“是——”

“徐朗，汉森还联系不上么？”

“报告刑队，他手机一直关机，秘书也不清楚他的行迹，最近一次还是替他在本市‘迷窟’酒吧定卡座。”

“嚯，这秘书的工作可真清闲，” 老吴干嚼着叶黄色胶囊。

“我昨夜走访看监控，确认张柳烨正是在那家酒吧被汉森搭讪，并带回了别墅。”

刑队赞许地点头，“你继续想办法找，他名下所有豪宅，豪车的使用情况查个遍。”

“所有人准备好明天一早去排摸，散会——”

林晓低头认真记录着刑队的侦办思路，手机锁屏出现万谷粉丝□□群一连串消息，像是关于今天直播的事。

群里活跃度很高，未读消息达1000+，林晓不断向上滑动屏幕，大概了解事件的起因，万谷直播时被画面外的一位男子拖拽后，直播被迫中止。

群里有人嚷着报警，有人喊话工作室团队，有人质疑万谷的男女关系混乱，还有人把当时的直播录屏贴了上来。

林晓揣着手机，蹲到盛繁的躺椅旁，邀请他一起看录屏，这家伙眼睛毒，好用。

直播一开始很普通，万谷妆容得宜，挺背双膝并拢向一侧倾斜，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对着镜头寒暄，有选择性地和弹幕互动，刻意回避关于《虹城新闻》直播事故的提问。

突然，屏幕左侧伸出一只男人的小臂轻碰万谷肘部，低声说了句话，听不清；而万谷并不理会，面色如常地继续和粉丝互动，身体微移，推动左肘将男人的小臂移出画面。

平静并未持久，万谷被猛地一拽，身体直接出画，无半点声响至结束。

“这个时间点直播，又中途消失，很怪吧？”林晓将视线转向盛繁，两人额头挨得很近，他的睫毛又黑又密，像是咖啡厅外的遮阳棚。

“嗯，这个沙发，很怪——”他指着最后一帧画面，撑着扶手缓缓坐直，不动声色地和林晓保持距离。

林晓举着手机又凑近，脸上写满求知欲，“为什么？”她一定要尽快变得很厉害，才能找到机会给爸爸翻案。

“我曾经的纨绔朋友——虹城何少，现在在家专职带娃那个，结婚前他投资过一家艺术酒廊，专门找意大利工匠定制，用澳洲深海贝壳做镶嵌的沙发，这冤大头审美虹城独一份！”

手机地图上，林晓很快找到这家酒廊的位置，恰好距离御苑雅居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

盛繁惊讶地挑眉，“小何回归家庭后，酒廊的生意自然照顾不了，虹城乐意接手的冤大头也不多。”

“是汉森！”林晓刚才切换点评软件，看到这家高奢定位的酒廊评价栏，探店达人最近发的图文推荐，“神秘老板竟然是知名电影制作人！” 合照中，汉森上身鲜橙花衬衫，搭配椰风沙滩裤，搂着达人，一脸我很平易近人的上流社会微笑。

“你去向刑队报告，我，我眯一会儿，”盛繁搭着扶手回到仰卧位，后腰的酸胀感不消。

看破不说破，林晓一路小跑着找刑队。

食堂后勤今日休假，不过午饭种类还算丰富，有番茄鸡蛋、红烧牛肉还有香菇炖鸡，各式桶面无限量供应。

透过紧闭的四方玻璃窗，依然能感受到台风摧枯拉朽之势，花坛10米高长势茂盛的香樟树，枝颤叶抖，像在八角笼里被对手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这恼人的台风天，手头这么多线索，却困在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林晓抱着热乎乎的面桶，有不好的预感，张柳烨和万谷的失踪都与汉森直接相关，而警方又迟迟联系不上他。

“刑队——汉森，他，”辅警小王大喘气，警服肩头湿了大片。

林晓双手合十，千万别出事。

“他来自首了！”

透过玻璃窗，林晓瞧见御苑雅居监控里的宝蓝色豪车，斜停在警局大门口，有种迫不及待进局子的感觉。

台风天的接警大厅异常空旷，汉森只穿了件白色浴袍，腰间松垮地打了一个活结，脚上是一双蓝色人字拖，面部潮红，眼底发灰。

见到身材魁梧的大徐和刑队，他眼神放光，像是闻着饲料的老母鸡，左右摆着胯，朝他俩扑去。

四十多的汉森冲着三十不到的大徐，夹着嗓子喊：“警察蜀黍，我有罪——”

刑队双手抱胸，上下又打量他一番，“先带这家伙做个尿检，怀疑他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