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凡事不过三，巧合过多就是不可逃脱的宿命。

夏夜微凉，蝉鸣并未消退，站不过一会儿，蚊虫便急不可耐地环绕上来。

初凝满目惊诧，借着天边投下的柔和月光，使劲揉揉眼。

少年那身板板正正的校服，以及辨识度极高的帅脸告诉她，并没有认错人。

“陈弥？”初凝小声试探，那声音布满待确认的疑惑。

陈弥也短暂地惊诧一会儿，半晌才说：“别怀疑，是你同桌。”

事实确认后，初凝听见自己心中的轰然倒塌的声音。

“怎么又是你啊？”她感叹一句。

……同桌变邻居，未免也太巧。

陈弥：“不好意思，这话我也想问。”

今天确实巧过头了。从表白乌龙，成为同桌，又成为邻居，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吧。

初凝：“这是你家吗？”

陈弥倚在门旁睨她，那眼神充满对笨蛋的怜爱：“要不然呢，这么晚了我去别人家干嘛？”

“倒是你，跟着我来的？”

初凝指指西边的院墙，弯唇：“自信是件好事，但不好意思，旁边就是我家。”

旁边的院子确实是有主的，但陈弥并未见过主人回来过。

他挑眉：“之前可没见——”

初凝默契地接话：“今天刚搬回来。”

“……”

相对几秒无言，树影婆娑摇晃，时不时吹来几缕风，同时带来一大片嗡嗡的蚊子。

陈弥手放在门把手上，准备送客，“你要没事我可以回去了吗，门口蚊子挺多的。”

而且他还要修电视，忙得很。

初凝才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伸手阻止关门。

指尖互相触碰，二人触电似的同时抽开手。

“等下，我有事——”

“说。”

初凝说：“你家有蜡烛吗，能不能借我一支？”

陈弥一乐：“你要蜡烛干什么？蜡炬成灰泪始干，哪方面遇到瓶颈了？”

初凝微笑：“我家停电了，影响我卷死同学。”

“行，”陈弥挥挥手，“进来吧。”

一个精巧的四合院，天井宽阔明亮，中央一棵茂盛粗壮的榕树，榕树旁养着不少花草。院子的四处未见什么东西堆积，收拾得极干净。

周身淡香浮动，初凝浅嗅一下，问道：“怎么不开灯？”

陈弥嘴上说着“省钱”，手却去触开关。

“咔哒——”

灯没亮。

初凝疑惑问：“你家也停电了？”

空中对视一眼，陈弥放下手里的东西，又进其他房间试灯。

无一例外，全都不亮。

陈弥站在门旁，望着黑暗中的那可怜电视机，心道这下破案了。怪不得电视不显像，原来是没通电。

陈弥翻箱倒柜找出两盒火柴，随后又翻出一对喜气洋洋的龙凤花烛，递给初凝一支。

火柴点亮两个烛芯，周围总算亮堂起来。

“谢谢，那我就先——”

初凝捧着蜡烛底座，道别的话正要出口，就听见阵人声。

“陈弥，你跟谁说话呢？”脚步声由远至近，就着烛光，初凝望见个白发老人颤颤巍巍从西屋走出来。

老人瞧见初凝，先是一愣，随后乐呵呵笑起来。

初凝瞥了眼收拾东西的陈弥，决定先跟人打招呼：“奶奶好。”

千少万少，礼貌不能少。

奶奶白发朱颜，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冲着初凝满意地点点头。

“好小子，总算交女朋友了，真给奶奶争气。”

“什么女朋友？”陈弥一头雾水，只得向初凝抛弃疑问。

后者还没发话，奶奶已经上前拉住她的手。

老人看着瘦弱，手劲儿却挺大，初凝身子一歪，被拉到一边。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

初凝：“啊？”

陈弥一边举着蜡烛，一边无奈解释：“奶奶，这我同桌。”

“睁眼胡扯，人家都喊我奶奶了，还不是你女朋友？”奶奶说。

陈弥想笑。

如果这样，那胡同口李大爷也是他女朋友。

陈弥：“您听我——”

“你老实给我修电视，别打扰我们女孩儿聊天。”奶奶拉着初凝在沙发边坐下。

后者倒是坦然，挥挥手：“没事，我和奶奶聊会儿……”

顾念着奶奶的阿尔茨海默病，陈弥没再解释，回屋写下张纸条。

“丫头，你这口京片子我听着挺舒服，哪的呀？”

初凝笑笑：“奶奶，我家就在隔壁。”

陈弥走上前，轻咳几声，把写好的纸条放到茶几上。

“唉哟，这么近啊，真好，”奶奶轻拍初凝手背，“以后结婚多方便啊。”

初凝笑笑，情况猜了个大概，随后用另一只手摸到那纸条。

“当年胡同口算命李老头说陈弥八字不好，婚恋不顺，得找个名字里带金水才有谱儿，丫头你叫啥名字？”

初凝：“奶奶我叫初凝，初一的初，凝固的凝。”

奶奶一笑：“哟，这不巧了，有水才能凝嘛。”

“不过奶奶也得跟你说实话，陈弥苦啊……”

趁着老人回忆往事，初凝抬头，撞进陈弥的眼里。

月光洒入天井，像在地面铺上层霜。

他浑身裹挟着霜光，在茶几对面坐下，冲她点点头。

对视两秒，初凝心跳有点快，立刻移开视线。

“陈弥爹妈老早就离婚，没几年各自成家，光顾新孩子去了，陈弥的事连理都不理，有时候生活费都不给……”

初凝默默听着，手指捻开纸条。

[抱歉，委屈你了，奶奶有阿尔茨海默病，平时就爱抓人聊天。作为补偿，蜡烛和火柴就不用还了。]

用蜡烛和火柴就想捡个便宜“女朋友”，貌似不太够吧。

“这孩子从小跟我和他爷爷相依为命，苦日子都过遍了，”奶奶说着，眼中浮起泪意，“本来该大人照顾孩子的，但我和他爷爷身体不好，反倒要这个十来岁的小孩照顾我们……”

初凝听着，心尖微微一痛。

真没想到，陈弥看着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奶奶别难过……”

陈弥看着初凝和奶奶紧握的手，浅浅的笑意达及眼底。

倒是带入角色无师自通了。

“前两年他爷爷——”

眼见局面要不可收拾，陈弥及时打断：“奶奶，天晚了，咱们改天再聊成吗？”

奶奶犹豫几秒，咬咬牙松开初凝的手：“成，去把你女朋友送到门口，快点，别逼奶奶赶着你。”

“……”

从北房到门口不过几十米，二人却走得极其漫长。

初凝端着蜡烛，发觉自己心跳很快。

是错觉吧？她暗想。

风声渐止，一阵脚步声由远处停下。

终于到达门前，两人同时松口气。

随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谢谢你——”

“谢谢——”

初凝一愣，笑起来。

随后，陈弥道：“我奶奶挺烦的吧？”

“没有，奶奶挺好的。”

“是么。”陈弥揉揉头发，发觉自己已经在没话找话。

不正常。他这么想着，突然记起还有套试题落在快递柜没取，待会儿得骑车去拿回来。

下一秒，他往墙边一瞥，记忆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初凝：“那我先走了——”

“等等，问你件事儿。你回来的时候看没看见我放门口的共享单车？”陈弥只感觉当头一棒。

初凝表情凝固。

陈弥：“怎么了，有什么不敢说的？”

初凝措辞好，缓缓开口：“你车没锁，刚被别人骑走了，也就开门前半分钟的事。”

陈弥当场皱眉，感觉心在“哗啦啦”滴血。

好半天，他调整好心态，问：“你没拦？”

“没拦住……那人骑得飞快，而且我——”说着，初凝一顿，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拖鞋。

陈弥循着看过去，一眼就看见那粉拖鞋上的巨大蝴蝶结兔头。

那一秒，陈弥脑海只有一个念头：想死。

活烦了，不想活了。

这才月初十号，各种书费资料费还没交，他的钱包余额仅剩500块。尽管父母那边的生活费还没打，但具体还遥遥无期……

车子没锁，钱款没法扣，只能继续上涨。如今车又被别人骑走了，待扣数额只会越来越多。

陈弥眉头皱作一团，只感觉到心梗。

“你没事吧？”初凝试探问。

得，认了吧。事已至此，车子也再追不回，人只能向现实妥协。

陈弥摇摇头，眼见少女转身离开。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开口叫住她：

“初凝——”

初凝应声回头，面带疑问。

昏暗的夜色之中，少女脸庞白净，手里的蜡烛红得滴血。

画面有点诡异的违和感。

陈弥垂眼，清清嗓道：“谢了——”

初凝摆摆手。

没一会儿，听见门锁落下。宋捡青不知在胡同口站过多久，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啪——”，她一掌拍死手臂上停留的蚊子。

-

初凝前脚刚进门，宋捡青也跟着到家。

“老婆辛苦了，喝水。”初平安给两人各倒上杯热水，惦念着母女二人的冷战，连忙催初凝回屋学习。

宋捡青表情淡淡，余光始终落在初凝身边：“嗯，我确实也累了。”

初平安上前为她捶肩，又补充：“刚才胡同停电了，我让凝凝去邻居家借蜡烛来着。”

宋捡青的表情这才稍稍放松，转过头：“最近凝凝这边你仔细点，高二是最关键的一年，不允许有任何打扰她的因素出现。”

知道高二关键，还要把学得好好的孩子送到新环境去……

这都什么事。

初平安虽有怨气，却也于事无补。他叹口气，最后只点点头：“放心吧。”

午夜，初凝挑灯刷题到心满意足，收拾书包时，她无意看见自己带回来的陈弥的英语习题册。

忽然记起什么，她打开和冯张的对话框。

如他所说，后者已经陈弥的名片推送过来。

初凝犹豫几秒才打开名片，思忖着要不要告诉陈弥一声，万一他找不着着急……

后一秒，账号详情已经在界面上弹出——昵称叫东区卷王，头像是……

好怪，再看一眼。

点开图片，背景是漆黑的午夜街头，陈弥坐在自行车上，支着脑袋看镜头。

头像嚣张地打上姓名水印，陈弥两个字写得张扬无比。又仔细一看，头像下长长一串个人介绍写着“未经允许，不得搬运商用本朋友圈图片，被发现会告”。

初凝摇摇头，端起杯子喝下口温水。正要退出界面，她的另一只手却突然一滑。

慌乱中，杯中水晃出几滴，恰好落到手机上，误触到添加到通讯录。

初凝皱眉，忙用抽纸擦拭屏幕。

不擦还好，擦拭结束后，好友申请也已经发出。

没多久，桌上手机振动。

陈弥点开详情，一条好友申请弹出来：

[你好，我是“海区卷王”。]

陈弥望着自己的“东区卷王”昵称，沉思良久，回复了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