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场大雨后，二人皆是狼狈。

初凝头发淋成丝缕，半边肩膀湿透，整个人可怜巴巴。

陈弥也没好到哪去，头发同样濡湿着，神色恹恹。

瞥见吧台后的人后，丁晗大吃一惊，抓着初凝的袖子小声问：“这、这不是你同桌吗……”

初凝点点头，惊讶稍纵即逝，目光死一般平静：“对……”

最近的种种巧合下，在这第数不清次的偶遇后，她内心已经不会再发出“这世界真小”的感叹。

“你同桌怎么在这啊，好尴尬……”丁晗小声嘀咕。

虽然陈弥难得一遇，但距离产生美，校草这种生物通常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初凝侧头，本想回她个“你这不是叶公好龙”，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确实尴尬。”她小声说。

这气氛太不自然。

准确的说，是从二人在奶茶店偶遇，顺便见义勇为之后，二人同框的气氛就开始不尴不尬。

淋雨后，初凝带着满身寒气，心情更是跌到谷底，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墙上的挂钟“嘀嘀嗒”走时，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煎熬无比。

几秒后，陈弥操作键盘补血回城，转头问初凝，“我的好同桌，下雨天不回家，来这上网？”

初凝对上他的视线，莫名心虚：“……外面下雨了，进来躲雨。”

电脑界面上，队友正合力推掉塔，最后几秒不约而同在聊天公屏骂人。陈弥穷追不舍问：“刚才不是说上网？”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初凝已经开始后悔听信丁晗的鬼话。

“躲雨的同时，顺便……下个网课。”她随口说。

丁晗在旁插不上话，也只能点点头，牵强附会：“对。”

陈弥忽略掉公屏上那些字眼，看完战绩就退出游戏。

抬眼间，他问：“这位是？”

丁晗一脸疑惑，看看初凝，又确认一遍：“我？”

话音未落，冯张急匆匆掀开帘子：“我靠你怎么突然回城了，刚才差一点就要输——”

“……”

“嚯，没看错吧？”冯张惊恐地瞪大眼睛，“初凝？你怎么在这？”

这可不是大卷王该来的地方……

陈弥动动嘴唇欲言又止，被初凝一记眼神警告。

“天气不好，躲雨来了。”

初凝一脸假笑，陈弥握着鼠标乐不可支。

冯张皱眉，心里正嘀咕怎么打个游戏的功夫变天了：“这什么情况？”

丁晗投过个同情的眼神，摇摇头：“不知道，也不敢问。”

不明就里的二人对视一秒，却又同时移开。

冯张：“咳咳……这是同学是？”

初凝：“这——”

丁晗当即自报家门：“那什么，我是初凝闺蜜，我就住这附近。”

“网吧后边第二条胡同，最里边靠树那家就是我家……”见冯张一脸震惊，她又补充。

冯张拍下手掌，面露喜色，“哎哟，我家也在这附近。这不巧了吗，你也是第三小学的吗，初中就一一七本部？”

“啊，是啊……”

难得能碰到小学兼初中兼高中校友，两人一见如故，话题多到说不完。

不过几分钟，二人从小学班主任聊到初中八卦，初凝记人名记得头疼，干脆靠上吧台，背着对陈弥说话。

“同桌，你作业写完了吗？”她望着门外的雨幕。

陈弥抚平桌上的试卷，道：“不急，今天写得完。”

“行，别再被请家长。”

“我巴不得被请。”陈弥支起脑袋，语气平淡。

陈先国和张梦失联已久，陈弥巴不得有个人帮他联系，这样也多点希望。

“再说，上次要请家长是因为谁忘带了练习册？”

初凝正要说话，忽然一阵鼻酸：“阿嚏——”

从背后看她，少女侧脸冷白，几缕淋湿的发丝乖巧垂落，从其上滴落的雨水已经沾湿半个校服肩膀。

“头发擦擦。”陈弥从书包夹层拿出包没拆过的纸巾，径直递过去。

初凝一怔，转身问：“要交钱吗？”

“也不是不行，”陈弥低笑，掏出手机，“一块五，微信还是支付宝？”

隔着不远，初凝能清晰瞥见碎屏中映出的少年倒影。

“那太可惜了，你没通过我的好友申请，一分也没有。”她语气惋惜。

“不可能吧，”陈弥疑惑抬眼，“只要你发了，我肯定会通过。”

注明来意的好友申请陈弥都会通过，截至目前，没有例外……

随后，另一种可能性出现在脑海，陈弥一顿，接着问：“你网名叫什么？”

初凝面无表情：“海区卷王。”

“……”

得，这下破案了。

陈弥“啧”一声，说：“那你再申请一遍。”

初凝点点头。

没几秒，一个粉色兔子头像的申请弹出来，昵称还是那个“海区卷王”昵称，陈弥随手按下同意键，心道她是有多喜欢兔子。

两个“卷王”紧挨在一起，有种奇妙的诡异感。

陈弥看了那并排的昵称几秒，干脆收起手机，向着聊得热火朝天的二人：“你俩站着聊累不累？”

话音戛然而止。

冯张拍拍脑袋：“对对，差点忘了这茬，你俩来上网是吧？”

“没错，上网来了，”丁晗一手提起书包，一手挽住初凝的胳膊，“啥事不干，我要先来几局联盟。”

冯张眼前一亮，从抽屉掏出两张网卡，：“嚯，真巧啊，我也玩联盟，今天请你俩上网了。”

……

不一会儿，三人在隔间里坐成一排。

“你这隔间大有天地啊……”电竞椅就坐后，丁晗不由得感叹。

红砖墙壁上挂着几张游戏宣传海报，三个手柄并排摆在书架上，很有电子竞技的味道。

初凝环视一周，点点头：“与世隔绝，还挺清静。”

再次之前，初凝对网吧的固有印象就是“脏乱差”，以及充斥着脏话和烟酒的地方。

今天第一次实地体验，印象倒是完全颠覆了。

“还不错吧，这装修花了不少钱呢。”冯张说着，又教会二人如何用电卡上网。

“家里开网吧是什么感受，讲讲？”

“不太好说，”冯张努力回忆，“有好处也有坏处吧。”

好处方面，早早实现游戏自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经常会有人带他上分，而且打得不好也不用担心被喷。

坏处方面，大概是冯张小学起就不再交什么朋友，有的家长和同学甚至会因此敌视他，背后打上“沉迷游戏的坏孩子”的名号孤立他。

不过这其中首先要排除陈弥。

二人一同长大知根知底，陈弥从前没少帮他告老师告校长。

说起来，陈弥小时候也是个厉害人物。

父母早早离异，家长会永远缺席，陈弥在学校可以说是自生自灭。

“哎初凝，你知道你同桌厉害到什么程度吗，”冯张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有一回陈弥被后桌贴了张“孤儿”的小纸条，告老师老师没管，陈弥就揭下来贴校长后背了，发现的时候，校长那脸当场就绿了。”

初凝听着，手边的动作稍顿。

难怪他巴不得被老师请家长，原来是这样……

此时此刻，一种愧疚感由内心升起。原因无他，初凝记起上次英语课差点害陈弥被请不了家长。

初凝掏出手机，打开和陈弥的对话框却不知道改讲什么，最终大方地转过一块五。

[陈弥：？]

然后，收获对方一个问号。

“对了，陈弥呢？”

话音刚落，隔间外的当事人发来贺电：“陈弥忙着看店，没空。”

窗外雨声渐急，雨滴串成线接连不断地沿着屋檐砸下。翘着势头，一时半会儿应该停不下。

冯张倒是豪爽，大手一挥掏出钥匙：“看什么店啊一起联盟，反正今天下雨也没人，我去关门大吉。”

-

不久后，四人在隔间坐成一排，有种独特的仪式感。

兜头的暴雨被隔在一窗之外，室内的空气带着秋天特有的清爽，难得的安逸。

随后，游戏音效交杂着主机运行的声音灌进耳朵，初凝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游戏加载界面。

经过三人轮番上阵的游戏教学，她总算入门了。

“各就各位，上号——”

初凝按下进入游戏键，接受丁晗的好友邀请。

“大校草玩什么英雄？”

“你们选，我玩剩下的。”陈弥说着，瞥了眼一动不动的初凝。

“选英雄。”他提示。

初凝这才反应过来，随手选中个女英雄。

游戏开始时，恰逢倾泻的暴雨稍作休息。

初凝按照三人的教程，先来到防御塔下跟着小兵推塔。

界面中光影变幻，不仅有苍翠的树和草丛，还有几种不知名的动物。

大开眼界之余，初凝却不敢忘记自己的任务。

防御塔正推到一半，草丛中闪出一个人物，上来就是技能释放。

眼看自己的英雄血条空了大半，初凝迅速后退。

不知何时，身后凑上一个拿镰刀的人物，一直跟在她身边放技能。

初凝是在害怕，迅速操控人物出逃。

但没走出多远，镰刀人再次追上来。初凝心惊胆战，正要打开聊天界面搬救兵，就听见身旁的陈弥笑着开口：“初凝——”

“啊？”

初凝转头，发丝上的雨滴随动作四落。

陈弥叹口气，揩掉嘴角旁的凉意，问：“不是——你老躲什么？”

少年眼角含着丝笑意，似乎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相隔不远，初凝无意望见他眼皮上的小红痣，少年垂睫时会出现，抬眼时又会隐去。

她记起老人家说过，这个痣叫“妖痣”，

察觉到初凝的奇怪眼神后，陈弥疑惑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东西。”初凝摇头，话说得干脆。

面不改色收回视线后，她心跳悄然加速。

陈弥一头雾水。

他同桌精通数理化，堪称全能型卷王，看起来唯独对游戏一窍不通。

他说：“是我刚才没讲清楚游戏操作吗，你是不是没懂——”

“懂了，”初凝转向游戏屏幕，百口莫辩，“是这个镰刀人一直跟着我，我怕挨打掉血。”

“祖宗，那是我，”陈弥一愣，随即乐不可支，“我是你队友。”

旁边的二人闻声，一个劲儿开始憋笑。

初凝“啊”一声，同时没忘记操作英雄回城加血：“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的血条快见底了，不加血就死了。”陈弥侧头，望入少女难以置信的眼里。

“队友竟然还可以加血……”初凝心虚。

陈弥：“早就讲了，你没认真听？”

她从进网吧开始右眼皮直跳，方才一直在走神，能听到才怪。

不知过去多久，一局游戏才终于结束。望着屏幕上的“胜利”，初凝良久才缓过神儿来。

她在脑海做完复盘后，跃跃欲试：“再来一局。”

话音刚落，一声电话铃声在空中突兀响起。

初凝皱眉拾起手机，正要按下挂断时，动作却在瞥见界面上的“妈妈”来电时忽然顿住。

“啪嗒——”

手机在惊慌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