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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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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礼退出去时,不忘带上门。办公室内归于沉寂,只有墙上的钟表还在走动,有一些磁性的沙哑。

蒋聿成低眉敛目继续翻着文件,修长手指间,书页漫不经心地拨过,在安静的室内更加清晰入耳。

他的五官本就凌厉,眉眼深刻,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周遭气温能降到冰点。

这样相对无言,实在尴尬。

迟溪多少有些不自在,但见对面人好像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好率先开口:“好久不见,蒋聿成。你过得怎么样?”

蒋聿成挑眉,终于放下资料看了她一眼,没接这个腔。

迟溪也有些尴尬。

问了句屁话。

但对于两个六七年没见过的人来说,实在找不到什么有营养的话题。

他的神色又太过冷漠,好像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只好把话题往公事上引:“纪礼跟你谈过收购S企的事情吧?”目光落在他手边的文件资料上。

是她传真发给纪礼的那一份,他应该已经看过了。

蒋聿成淡淡点头,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迟溪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继续:“合则两利,这是双赢,如果S企被其他强有力的对手公司收购走并将产品投入市场,对东信制造也是不小的冲击。而美高在此领域的发展方向与东信制造不同,双方并不是直接竞争的关系。或者换句话说,就算要竞争也不是当下,而是以后的事情了。以当下的情形来说,我们是极好的合作伙伴。”

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她说到“就算要竞争也不是当下时”,忍不住笑了笑。

迟溪皱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蒋聿成很快收拢了表情,稍稍偏头看过来,不疾不徐地说,“恕我直言,东信制造短期内并没有大幅度扩张市场的打算,各方面的渠道体系也趋于成熟,收购S企对我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可对迟三小姐而言,似乎不是如此吧?”

他微微一笑,倒是很迷人,“坐上这个位置这么久,一点儿成绩都拿不出来,怎么跟你爸交代?”

一句话,精准掐住她的软肋。

迟溪神色微变。

她很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四目相对,他好似看不到她脸上隐忍的愠怒,平静道:“为什么这么努力证明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坐上这个位置。仅仅是为了金钱、地位?还是为了你那个还在精神病院的妈,又或者是替你那个瘫痪了的弟弟报仇?”

“我倒是挺好奇,迟先生知道自己向来乖顺的女儿其实早就想取他而代之后会怎么样呢?”

他语速和缓,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道来,却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切开她内心最隐秘、最脆弱的地方。

室内寂静,只能听到水声循环流动的声音。

迟溪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每个人都有秘密,没有人是真正无坚不摧的。

好在她很快稳住了情绪,回望过去。

蒋聿成仍是那副平静表情,迟溪却有预感,他是在故意激怒她。

她默了会儿,忽然用一种诚恳的语气说:“蒋聿成,你还在恨我吗?”抬眸凝视他,似乎想从他冰冷漠然的面孔上看出点儿虚实。

可惜,她失望了。

蒋聿成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反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迟溪语塞。

蒋聿成换了个叠腿的姿势,微微后仰靠入真皮沙发里,十指交握,搭在腿际:“还是你心虚?”

他本就是世家公子,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傲气天成,随意扫来的一个眼神也叫人心惊胆战。

哪怕他兴致缺缺,其实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传递。

这种冰冷睥睨,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漠然和习惯,倒不是真的想要刁难谁。

迟溪对敌从来不落下风,唯有这个人,她心里有愧,没办法坦然面对。

哪怕在心里建设很多次都过去了,他现在也过得很好。

可是,每每对上这双古井无波的深眸时,她还是会感觉心脏钝痛,如针扎一般。

她总是忍不住将眼前这个成熟冷漠的男人跟过去那个温暖笃定的翩翩少年联系到一起,然后就会发现,他们好像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过去那个蒋聿成,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望着她。

“……我不欠你什么。”半晌,她喉咙略有些发干地说。

蒋聿成点点头,像说给她听,也像说给自己听:“对,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不过是审时度势,放弃了自己多年的朋友罢了。”

四周陷入沉默,气氛一下子沉入谷底。

迟溪心里好似也灌了铅,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拖着坠入深渊。不能挣脱,也无法抗拒。

她真的问心无愧吗?

从表面上看,她确实没有实质性地伤害过他。但是,实际上呢?

在他陷入低谷、求助无门时,她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他们多年的情谊,还嫁给了旁人。这何尝不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她有过不忍,也有过愧疚,毕竟是年少时一路相伴走来的人。

可是,哪怕重来一次,她依然会这么选择。

这么多年,她千般忍辱是为了什么?

她有自己要做的事,她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决定。

当然,她也承受这个后果。

而且,她当时悲愤交加,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不过是把最大的痛苦同样施加在他身上罢了。

“对不起,关于冤枉你和迟中骏当年害我弟弟的事情,我很抱歉。”她手指抽紧,握了握掌心,又缓缓松开。

说出来之后,觉得好多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蒋聿成扫她。

迟溪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是。”只是,那时迟中骏是用他的名义把她弟弟骗出去的。

她不过是迁怒他罢了。

或者,她只是为了借机和他一刀两断,做自己的事情。

都过去六年了,再刻骨铭心的记忆都会淡去。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孰是孰非,还有什么好深究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报复我的话,随意。”她站起来,平静地说,转身欲走。

蒋聿成却笑了,笑过后长腿交叠,将文件轻轻压在了大腿上,问她:“其实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迟溪回头:“你问吧。”

他定定地望着她,似乎不管结果怎样都要一个答案,语声徐徐,缓缓道来:“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喜欢过我?”

秒针在一帧一帧地走动,分明不算多么响亮的声音,可在这样安静的室内听来,是如此地惊心动魄,好像拿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在人心尖上敲打。

迟溪略垂着头,侧脸安静,心里却好像打翻了一杯苦咖啡,泛着淡而冷的涩味。

半晌,她说:“没有。”

声音很轻,但是,在这样安静的室内足以让人听清楚了。

蒋聿成久久都没有说话,半晌,竟奇异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他起身离开,先了她一步:“薛铭,送客。”

……

和中晟的合作挺顺利,一周后,S企被收购。

后续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整合处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如何将S企原有的科技项目变现为成品、投入市场,怎么做才能获得最大效益。

虽然迟溪不愿意见蒋聿成,公事上却不能马虎。

这日在办公室里签文件时,她给他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声音清甜,说蒋董在开会,一会儿会给她回电的。

“谢谢。”迟溪客气地挂了电话。

蒋聿成的电话回过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喂——”是他一贯低沉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听上去沉稳冷淡,没什么情绪。

听筒中传来脚步声,过一会儿又静下来,他应该是回到办公室里了。

迟溪看了眼窗外湛蓝的晴空,略微屏息,声音不觉放轻了不少:“是这样的,S企在伽罗半岛那边有一座人工智能小镇,之前已经投入了一半,只是因为资金链断裂停止了。如果废弃,损失将不可估量,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是否应该重启这个项目。”

“纪礼跟我汇报过这个项目。我粗略地估算过,如果要重启,投入将会很大,人员要重新安置,技术、渠道这些也要重新调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他捏了下领带,略松了松领口。

“急倒是不急,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迟溪说。

“那约个时间吧,我们见面聊。”

秘书进来,蒋聿成将桌上签好的文件合上递给她,吩咐道,“把我下午的行程取消。”

秘书微怔,提醒他,“和W企的刘总的会面也要取消吗?是关于HDC那个太阳白麻矿山的开采问题的。”

蒋聿成沉吟了一下:“除了这个,其余都取消吧。”

“好。”秘书退出去,将门轻轻关上。

下午下雨,只一会儿,天边已经灰蒙蒙的,好像扯了一块黑布遮在头顶。

这是街角的一家咖啡馆,一座三层楼的半弧形玻璃建筑,室内敞亮而洁净,米、蓝、红三种鲜亮的颜色交相辉映,像打翻了颜料盘。

迟溪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里,手里的咖啡已经冷却。

“需要续杯吗?”身边传来一道低弱的男声。

迟溪怔了一下,回头。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穿店员制服的男生,约莫二十出头,个子很高,眉目清朗,身上有种干净清透的气质,应该是附近的大学生。

见她望着自己,他的脸顿时涨红了,说话也有些磕绊:“今天是礼拜六,半价。”

“不用了,谢谢。”迟溪温和地笑笑,婉拒道。

像这样的搭讪,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拒绝起来驾轻就熟,久而久之连情绪波动都不会有。

她根本不会记得他们每个人的样子,可能过一会儿就忘了。

玻璃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

“欢迎光——”正在门口打扫卫生的服务生小姐姐下意识要喊,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声音戛然而止。有那么会儿,咖啡馆里寥寥几个正聊天的客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朝他望来。

蒋聿成皱了皱眉,摘下皮手套在店内逡巡了一周,看到迟溪后径直朝她走来。

他身上穿的还是约见合作伙伴时的那套烟灰色西装,只是在外面压了一条同色的大衣,因为路上下雨,肩膀的地方有些湿了,洇出几许深灰色。

这个男人太出众,肩宽腿长,步伐稳健,傲气浑然天成,短短的几步路就引得店内人纷纷注视,移不开眼球。

简单的英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出众,气质远远凌驾于容貌之上。分明是冰冷沉静的,眉梢眼角不显一丝风情,却奇异的蛊人。

“喝点儿什么?”迟溪对他淡淡一笑,翻开菜单。

他神情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似乎是在诧异为什么他们现在这种关系她还能笑得这么自若。

迟溪好似看不懂他眼底的嘲讽,提议道:“拿铁?摩卡?澳白?还是你喜欢口味重一点的……嗯,玫瑰奶油摩卡拿铁……”

“美式不加糖。”蒋聿成淡声打断。

“好。”迟溪也笑了一下,叫来了服务员,“一杯美式不加糖,谢谢。”

以前他就只喝这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变。

他很长情,也很念旧,比如万年不变地喜欢黑白灰色调中加一点点缀的红。

但这种性格有时候又太过偏执,只要他认定的事情就没有人可以改变。爱恨浓烈,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敲打在玻璃窗上,像绽开了一朵朵水花。

这样大的声响,反而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蒋聿成手肘略曲,很自然地搁在桌面上,深色的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腕骨。

迟溪看他一眼,发现他在看窗外,眉眼深邃,薄唇微抿,很冷漠的样子。

不到下午三点,雨势却将这座城市笼罩在一片阴霾中,这让皮肤冷白、眉眼昳丽的他看上去更有一种阴天的气质,仿佛森森白骨里长出来的鲜花。

咖啡上来,迟溪坐他较外面,伸手替他接过,放到了他面前。

“谢谢。”蒋聿成道,手里却没动。

迟溪看出他隐约的不耐烦,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关于这个项目,说说你的想法吧。”

蒋聿成多看了她一眼。

有时候他是真的佩服她,明明自己想要什么,却总是把皮球扔给别人,让别人先提,自己云淡风轻作壁上观,好一个摘得干干净净。

可他偏偏不想让她如意,淡淡一笑:“说实话,我不是很感兴趣。”

他笑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好看,眉眼风流,人畜无害,任谁也不会把他和冷血、狡诈这种词联系到一起。

迟溪被噎了一下,很难得地被人逼到哑口无言的程度。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是这种会没事找事刻意刁难人的性格,也不是那种不成熟的人。

他应该,只是单纯地看她不顺眼。

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里,迟溪讪笑,笑过后略微正色道:“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好吗?”

“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不然呢?你真的没兴趣的话,干嘛出来见我?东信集团的董事长这么闲的吗?”迟溪道。

蒋聿成冁然,很轻地抬了下眉毛。

虽然还是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流露,迟溪却觉得他这会儿的心情应该还不错,继续心平气和地说道:“资料我已经发给过你了,这么好的研究成果,如果现在终止,前期的所有投入就都白费了。虽然你有钱,应该也不会这么浪费无度吧?”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他笑了笑,倏忽望向她。

眸光锐利,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这个人的气势很强,哪怕只是漫不经心的一个眼神。较之多年前,更加强势。

被他这么看着,迟溪的心跳不觉错了一拍。

她秀眉微蹙,有些不适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气氛有点冷了,似乎是她的耐心也有点耗尽了。

蒋聿成深深地凝视着她,神色平淡,似乎是要在她这张温柔的假面具上看出点儿什么别的。

半晌,他起身离座:“我对你之前给出的分配方案不太满意。我出这么多钱,只占到这点儿份额,你当我是冤大头吗?如果你有诚意,就别在这边忽悠我。等你什么时候表现出你的诚意了,再谈启动合作项目的事情吧。”

“我晚上还有事情,不用送了。”

……

蒋聿成确实不好糊弄,不过,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例行谈判的拉锯而已。

一开始就让步太过,就太过被动,后面就更加难以占据主动。

不过,这也得有个度。

她回去就修改了方案,重新列出了双方的付出和份额占比,约了他下个礼拜再签合同。

孟元廷的电话也是这个时候打来的,迟溪看一眼,接通了:“喂。”

“在干什么?”他似乎心情可以,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自吵架离婚后,两人很少这么和谐过了。

迟溪怔了下道:“我在家里。”

“难得,大忙人居然不在公司。”他清朗的笑声透过话筒传递到这边。

迟溪怔了下,没琢磨出他的意思,只好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他语气里有点儿挑衅的味道。

迟溪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了。

她宁愿他跟她吵架,也比这么意味不明的要让她舒服。

孟元廷似乎也看出她的不自在,转而道:“我妈送了我一些珠宝,我一个大男人要这些干什么?给你和嘉嘉吧。”

迟溪笑,不忘打趣他两句:“可以送给你那些女朋友啊。”

“我哪来的女朋友?”他哂笑一声,也懒得多辩解,只说,“等我会儿,很快就到了。”然后就把电话掐了。

过了几分钟,门锁感应到指纹,从外面打开。

他似乎是一路赶过来的,风尘仆仆,难得有些落拓的样子。

迟溪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有些诧异。

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摸了下下巴,有些尴尬地说:“这几天去A市出差,忘记刮胡子了。”

他将脱下的外套随意扔到沙发里,换了拖鞋,将装了礼物的袋子搁到茶几上。

别的她倒不感什么兴趣,有一只转了能播音乐的钻石小熊倒是挺可爱的。

“嘉嘉应该会喜欢。”孟元廷笑道。

他是很传统的长相,高大英挺,气质清俊,双眼皮、高鼻梁,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偏生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率真。

不乱发脾气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迟溪第一次见他是大一那年和同学一道去英国旅游。

她那个同学路上碰到个金发帅哥,正跟人叽叽喳喳搭讪个没完,前面好几个人都不满地望过来,弄得迟溪很尴尬。

在一群对她们怒目而视的人当中,只有他对她善意地笑了笑,弯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迟溪怔了下,也对他笑了笑。

原以为只是匆匆过客,后来在大学里又见到,才知道他是孟宗权的长子,在校也是众星捧月,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他是比她大几届的学长,也是校友基金会的成员,照理说不应该经常出现在学校里。

可那段时间,他经常出现在学校里,两人也总是在图书馆“偶遇”。

有一次她够不到最上面哪一排的书时,他替她拿了下来,却没第一时间还给她,将书本顶在指尖转了转,皱着眉头说:“《生而为囚》?女孩子怎么看这种书?”

迟溪笑一笑,从他手里接过书本说:“人生不就是这样?一生都在向上攀爬、破开牢笼,谁能够真正自由?”

他似乎觉得她的说法很好玩,抱着肩膀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挺特别的。”

标准的偶像剧开场。

按照常规套路,她应该心如小鹿乱撞、脸红心跳,两人刹那对视、电光火石之间坠入爱河。

但是事实上,她只是平和地笑了笑,神色都没有什么波动:“谢谢。”

看似是谦逊,实则冷漠,跟无关紧要的人,多说一句话都懒得。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从来只有别人追在他屁股后面的份儿,怎么可能主动追人?有意无意试探了她两次,见她没有什么意思后,他也就放弃了,跟隔壁一个电影学院的女孩子谈起了恋爱。

不过,她下次见他时他身边已经换了人,基本不重样。

那会儿她已经开始玩股票,做一些投资,只是,她做事谨慎,很少会大额投入。

孟元廷不太瞧得上她这种行为,他向来是大手大脚,输了也就一笑置之,从来不把钱当钱。

他有一次笑话她,她也不生气,说她要是像他这样有钱她也就不那么抠门了。

孟元廷虽然也有几个兄弟姐妹,但他从小就是他父母最看重的那个,也是孟家唯一的继承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从来不会明白,像她这样的人想要得到什么就只有靠她自己。

他总说女孩子学那么多干什么,倒头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子。

尽管并无恶意,迟溪也深刻地明白,他们之间的认知差距其实挺大的。

见惯了迟浦和的薄情寡义,她怎么能轻易将自己的人生交托给另一个男人?

……

他们聊了聊浅水湾的开发项目,迟溪去了趟书房,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支笔,在A4纸上画起来。

她的手很秀气,纤长白皙,白玉一样。

手里的力道却不轻,一支钢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画着,入木三分。

孟元廷看了会儿,目光下意识落到她脸上。

她没化妆,脸上有自然的皮肤质感,离这么近也看不到毛孔,脸蛋秀丽,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点,像橱窗里精致的BJD娃娃。

怪不得平时要画那么老成的妆。

就这张脸,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18X画面。

好在她声音偏成熟一些,没有那么幼齿。

孟元廷不觉嗤笑了一声。

迟溪不解地抬头。

他忙收起了笑,说:“过几天一起回家吃个饭吧,我还没跟我妈说我们离婚的事情呢。”

迟溪却说:“那你应该要找个机会跟他们说清楚了。”

语调是温和的,只是,在自己的原则性问题上半点儿不会让步。

孟元廷也无可奈何,不在意地耸耸肩:“好吧。那就苦了我了,我妈肯定马上给我安排三百六十个相亲对象。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一下?”

迟溪笑出声来。

“笑了,你笑了。”他定定凝视着她的笑颜,眼眸晶亮。

迟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侧过了头:“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好看啊。”他半开玩笑。

迟溪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完全撩不动。

在她这儿,他的男性魅力约等于0。

孟元廷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起身勾起车钥匙,告辞:“还有事儿,不用送了。”

……

很快到了重新签订合约的日子,翁曼提出要和她一道去。

翁曼是迟浦和亲自委任的副总,名义上是帮衬她,实则是监视。

迟溪笑着应承下来。

抵达蒋聿成的办公室时,已经是10点半了。

他招呼她们在会客沙发里坐下,吩咐秘书去泡茶。

“我不喝茶,我喜欢咖啡。”翁曼叠着腿,鞋尖微微翘起。

她有一双修长的美腿,被黑丝勒着,隐秘的黑色里透出淡淡的白,吸人眼球。

说话时,红唇微启,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蒋聿成身上。

哪怕穿着修身的西装,也能看出他身材很高大,精悍结实。薄薄的嘴唇,高高的鼻梁,侧脸完美地像雕刻一般。

这个男人的长相真是无可挑剔,器宇轩昂,衣冠楚楚。

在港谁没听说过金融大鳄蒋聿成的名头?她在南美分公司任职时就听过了,没想到本人这么英俊。

只是,瞧着太冷淡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冷淡。倒不是多瞧不起你,就是习惯了凌驾于他人之上,可能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这种男人,真的是极大地激起女人的征服欲。

注意到她的目光,蒋聿成很有风度地对她点了点头,只是,笑容寡淡,仅止于礼节。

条款之前就谈过,见面不过是确认。但因为翁曼之前没参与过具体策划,一知半解甚至是一窍不通,只能看着迟溪和蒋聿成挨在一起说话,自己一句也插不上。

她偶尔问两句,也被蒋聿成不咸不淡的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

见他一点都不上道,翁曼也觉得没意思。

要么是不懂,要么就是装不懂,压根没那意思。

“既然合同签好了,那我先回去了。”她起身告辞,心里窝火。

当然,没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迟浦和都不敢得罪蒋聿成,何况是她。

目送她离开,迟溪才开口调侃:“美女投怀送抱,一点不心动?”

他目光薄凉地望着她:“在你眼里,我这么饥不择食?”

迟溪也笑了,心情还不错。

翁曼给她使的绊子,这会儿竟在这种地方找回了场子,真是奇妙。

蒋聿成深深地望着她。

这样强烈而毫不避讳的注视,迟溪想要忽略也忽略不了。她心脏莫名跳得很快,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很怕我?”他忽然开口,语气似乎挺愉悦。

迟溪感到莫名。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谁能不怕蒋聿成?”

他笑了,起身离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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