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晨曦。
何萋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去上她已经几十年都没有去上过的早习。
旁边的谢咕欲言又止，想拦却又怕伤了自己小小姐重伤的身子。整个人绕着何萋，忙个团团转：“不是，小小姐，你伤还没好呢，我们就非得来这英才班，上这个没什么用的早习吗？”
是的。
非得来。
还就得趁现在伤还没好时来。
何萋连咳两声，掩唇的白帕上又沾染了几丝血色。
谢咕见此，更是心慌着急，但是又不敢违逆小小姐，怕她心急又咳出血来，只得叹了口气，扶着自家小小姐，御着飞行法器，向朝露殿缓行而去。
才刚到朝露殿门口，就听见青婉大声向那些弟子们宣扬自己昨天去看望何萋的情形：“我去看了，她没受多大伤，想来，是因为这灵气孕育的仙灵之体过于娇贵，身子骨太过娇嫩，所以才如此大题小做罢了。”
青婉语气里带着几分鄙夷的调笑：“毕竟人家是知洲门主的独女，那当然是比不得我们这些普通弟子的，那是磕着破着都能躺上个十天半个月。昨天我好心去看望她，她还说我不尊重她呢，说我作为北斗门的一名普通弟子，对她态度不好？”
“想要什么态度？就一个孤女，我们凌霄宗的累赘，她还想要什么态度？不过是我们蓝玉大师兄的舔狗罢了。”
“你！”
谢咕闻言，眼睛都气红了。
她们小小姐，是知洲门主和小姐之女，凌霄宗宗主和长老们共同亲封的清淼门门主，竟然在这种场合，被公然羞辱。
要是小姐还在世，就这些杂碎，都得被砍成五六七八九十段！
谢咕本就是鹧鸪鸟修行而成，心思单纯，不善言辞。
如今看见自家小小姐被人诬蔑，更是难过、气恼得气血涌上颅顶，哪还来得及想什么，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宝就想向着青婉扑过去！
没有谁，能欺负小小姐！
电光火石之间，谢咕正待急扑而去，将青婉那坏家伙撕得稀巴烂，抬眼间却看见对面青婉眼里带着的窃喜。
她这人，都要被打了，怎么还觉得开心呢？
谢咕来不及细想，抬手间，正要出手，却见她的右手袖子被自家小小姐白皙修长的手拉住了。
谢咕一阵错愕，然后就是气恼。
这青婉都这个样子对小小姐了，怎么小小姐还把她当姐妹不成，怎么拦住她不让她去教训一下青婉呢。
就该让青婉长长记性。
谢咕不满地扭过头去，但见何萋顶着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向着她摇了摇头。
谢咕见此，生怕她家小小姐昏厥过去，又哪敢悖逆她，只得无奈轻叹，将本命法宝收了起来。
对面的青婉见状，更加得意起来。
她本来以为何萋这么重的伤，今天是怎么的也来不了，所以她才敢如此嚣张，在朝露殿编造这些来诋毁何萋。
没想到，何萋和她身后那只笨鸟居然来了。
本来青婉还有些慌张，但是一想到何萋和她仙侍那一贯的性子。
一个懦弱无知，一个力大无脑，有什么好怕的，要是谢咕当众打了她更好，不就正正做实了，何萋仗着自己是清淼门门主，纵容仙侍随意欺辱她一个普通内门弟子吗？
现场这么多同门都在，可都是人证。
结果谢咕都快要出手了，竟然被何萋给拦了下来。
青婉本来还有些疑惑，但是转念一想，定是她昨天说再也不和何萋说大师兄贺蓝玉，把何萋给吓怕了。
也是，青婉得意一笑，大师兄向来不喜何萋这个以后要结契的道侣，和大师兄关系密切的同门也就跟着不喜何萋。也只有她，才会将大师兄的消息告诉何萋。
所以何萋才要靠着她，要讨好她，因为只有她，能够让何萋离大师兄近一点，更近一点。
想到这里，青婉更加有恃无恐了：“怎么？本就是如此，我们大师兄本就心有所属，你不过是仗着你是清淼门孤女，大师兄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你罢了。”
闻言，何萋似要说些什么，结果话未出口，就会一阵剧烈的咳嗽给打断了，冰寒之气从肺腑涌出，掩唇的白帕竟被血色浸透，透出斑斑点点的红。
随着咳嗽，何萋重伤未愈的身体开始微微颤动，原先白玉般的肌肤现在苍白得有些吓人，衬着白帕上的血色更加刺目。
周围的弟子看着暗自心惊，这哪是青婉说的“磕着破着”的程度。这分明是被冰霜熊重伤，只是靠着仙灵之体涵养才吊着命才是。
就连平日里和青婉交好的女弟子，见这形势，也赶忙去拉青婉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何萋咳罢，垂下眼眸，睫羽蝶翼般微颤，轻声道：“我自知我只是清淼门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得靠凌霄宗照拂。昨日青婉来我房中，说素弦长老叫我今天来上课，我也就来了。”
“没想到，竟听见青婉这般说我。我在你们北斗门眼中，竟是这样的。今日得知贺蓝玉无意和我结契，我也不愿强求。今日，朝露殿众人都在，”何萋取出自己手腕上的玉镯，那是当年宗主和清淼门门主何知洲，为她和贺蓝玉定下合契之约时，互赠的信物。
“那就请你们将此物转交给贺蓝玉，我也会近日返回清淼门，我们就当从无此约。”
何萋将玉镯递到了离她最近的女弟子手中，随后，便转身离去。
她这是？要解除合契之约？还要回清淼门？
现在的众弟子都呆愣在原地，突然反应过来的女子看着自己手上的玉镯，像是拿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她要怎么和大师兄说这个事情啊？
这都是，发生了什么？
“看何萋这个样子，她去雪凛山麓被伤了不轻啊，怎么青婉还要去让她今日来上课？”
“听说是素弦长老让她叫何萋来的。”
“素弦长老？我听师父的师父说，当年他们那一脉和清淼门向来不对付……”
“当年清淼门为抵御魔族，何知洲夫妇和众弟子几乎全军覆没，这是为整个修仙界牺牲的，怎么可以因为一己私怨，就这么为难何知洲夫妇的遗女！这和魔域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仗义执言的弟子本打算还多说几句，却被身旁的师兄拦住，拉着去上课了。
事实是这样，确实没错。
但是现在清淼门只剩下何萋和一只鹧鸪鸟，素弦长老一脉弟子众多，为了何萋而得罪素弦长老，实在划不来。
那名收到玉镯的女弟子也很气愤。
这事情明显是青婉诬蔑针对何萋，何萋不堪受辱，愤而解契。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和她就没有半毛钱关系，结果玉镯这个关键信物却在她手上。
怎么？难道她还要去拿去给大师兄，说清淼门门主被一个内门弟子折辱，伤心提出解契吗？
大师兄确实不喜欢何萋没错。
但是也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解除合契之约，这让凌霄宗其它山门怎么看待他们北斗门，又怎么看待宗主。
这传出去，魔域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看待他们修仙界？一群口中讲着天地正道、背地里尽做龌龊之事的道貌岸然之辈？
不行。
她绝不会为了青婉背这口大黑锅。
莫轻屏拿着玉镯气冲冲地向着青婉而去，将手中的玉镯塞到青婉手中后，没好气道：“你自己惹的事儿，你自己处理。”
当众说清淼门门主是贺蓝玉的舔狗，还被当事人听见了，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被恶毒糊了心眼。
现场这么多人在，这件事肯定会传到览世玉上面去的。
莫轻屏转身翻了个白眼，这件事可大可小，麻烦极了，她可沾不得。
她得立刻接个门派任务，给长老请假，马上离开这里。
既可以赚灵石，又可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爽哉，妙哉。
一瞬间，刚才还聚在这里看热闹的人，走的走，飞的飞，都不在了。
有的人走前还嫌弃地甩了青婉几个白眼。
青婉手里拿着刚才被莫轻屏硬塞的玉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却还是兀自嘴硬：“怎么？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大家都知道。”
远处朝露殿楼阁之上，一男子背靠木质雕花围栏，双手环抱，面带戏谑：“怎么？我们北斗门堂堂二师兄白溪庭，居然对这种男女感情纷扰感兴趣？你不是一向心中只有大道的吗？何时关心起贺蓝玉和他今后结契道侣的事情了？”
白溪庭清俊的面容微凝，神色似有恍惚：“我只是觉得她说话、行走的方式很熟悉。”
云笙歌爽朗大笑：“你当然熟悉。那是何萋，清淼门门主，你不是见过吗？前几日，还是你将她从雪凛山麓上给捡了回来。”
他当然知道她是何萋。
但是她故作柔弱的样子，转身甩袖离去的姿态，像极了另一位故人。
何岐。
那个一直教养他，最后却覆灭了他景国王朝的祸国国师。
云笙歌向来看不惯白溪庭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人都死了，除了节哀顺变还能干嘛？
也就白溪庭，不认这个命。
不认他命中无她这个命。
“走啦走啦，人都散尽了。你忘记你今天来外班是来当助教上课的了吗，小心你的宗主师父回去把你关禁闭。”
说完，拉着白溪庭就往楼下讲习堂的方向，几步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