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之地的冬日总是来得格外早。才入九月，暴雪已至。傍晚时分，凉州姑臧县内漫天飞雪，街道上银装素裹，杳无人迹，回雁客栈内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今日是客栈举行旗亭赌唱的日子。

自大唐边塞诗人纷纷旅居姑臧后，旗亭赌唱便成了这小城中最受欢迎的活动。赌唱当日，众多酒客、诗人在客栈中饮酒作乐，酒足饭饱后，客栈中的驻唱歌姬们会依次从屏风后走出，登台演唱大唐诗人们的诗作，谁的诗被唱得最多，便是中了当日的头彩，胜者有权选择一位歌姬侍酒。

一声锣响后，回雁的第一位歌姬出场了，她长挑身材，容貌姣好，身穿绿色薄衫翩翩起舞，开口唱道：“白日登山望烽火。”酒客们看向李颀：“又是李兄的《古从军行》。”

第二位歌姬高鼻深目，是吐罗人，一双水盈盈的绿眼睛很是动人，她跳的是胡腾舞，唱的是高适的《塞上听吹笛》。

酒桌上烫着热腾腾的酒，卢凌风手拿酒杯，看着周围闹哄哄的酒客，有些意兴阑珊。

只听得新登台的歌姬开口唱道：“长安女子踏春阳。”酒客中有人道：“是冷籍的诗。”

众人纷纷看向卢凌风，朝他拱手道：“恭喜冷兄。”卢凌风惊诧的看向台上，他这冒牌冷籍初来乍到，是哪位歌姬如此抬举他?

但见台上女子一身明艳的唐宫美人装束，边舞边唱：“无处春阳不断肠。”

她装束虽妖娆，舞姿蹁跹动人，但自带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姿态，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恍若月宫玉兔，似乎凡人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她虽努力想演出妩媚的神情，却终究难脱稚气。

然而，众人关注的重点却不在此。这歌姬音色虽美，但很明显从未受过训练，声音颤颤巍巍，亦不会换气，座下众人忍不住小声哄笑。

卢凌风在台下看着，却是越看越心惊。他一把将手中酒杯掼在桌上，猛地站了起来，一旁的苏无名暗叫不好，慌忙拉他坐下：“小姐一番美意，你可别辜负了她。”

同桌的姑臧县令和凉州司马见他眼冒怒火，一头雾水。

客栈老板娘祝七娘见他生气，以为他是气这姑娘唱歌难听，折了他大诗人的面子。这名唤冷籍的诗人，是周司马和陶县令介绍的，可不能得罪。

祝七娘陪笑道：“冷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新来的歌姬泠泠，歌是难听了些，但胜在容貌标致，新鲜可人。”

没想到这“冷籍”更生气了：“哪里难听?”

和她在一起这么久，她从未给自己跳过舞，这头一次跳，不想竟是在这等荒唐情景下。这也罢了，河东裴氏的大小姐屈尊降贵在这偏蛮之地唱歌，他们竟敢说难听。

卢凌风站了起来，朝苏无名道：“我等下再找你算账。”他说完，气冲冲地越过大堂中的众多酒客，径直走到舞台边，舞台屏风之后，是上楼的台阶，那唱歌的歌姬早上了二楼，此刻正坐在一群人中卸下头上的钗环。卢凌风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她，这不是喜君是谁？

“你怎么在这?跟我回去。”他一见她，满心想教训她的话突然都咽回了肚子，不自觉便压低了声音。

“你是谁啊?怎么动手动脚的。”那貌似喜君的女子挣脱他的手，怯生生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