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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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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邻里还会对他们家真心关怀,如今,除了嫉妒,疑心、怨愤外,已经没人愿意与他们来往了。

杀人诛心,林家这招确实歹毒。

沈绣莹带着沈信去德春堂拿了药材,将他留在相熟的老书阁抄书,还恰好碰上了县衙主簿邱少隐。

他刚买了几本书,都是从长安刚送来的,价格高昂,但他并不在意,仔细拿好后便带着同行的一位小公子走了。

书阁掌柜见沈缨带弟弟过来,低声同她说道:“瞧见没,外边人生的小公子,才九岁,当神童养呢。”

沈缨将弟弟安置好,闻言说道:“邱大人志向远大,有子继承其志,也是好事。”

老掌柜唏嘘一声,看了看乖乖抄书的沈信,感慨道:“可惜了他那位大公子,似乎也很聪慧,但从未上过学,这爹可偏心得很。”

沈缨自然不能和他一同议论邱少隐的家事,毕竟她自己家的事还一团糟,她还有什么闲心去管旁人。

只是听到这些话时,为那位少年惋惜罢了。

沈信天性沉稳,小小年纪便能写出一手苍劲有力的好字。

老掌柜很喜欢他,见他写起来就凑到跟前看。

沈缨留了几个铜钱,就独自去了芙蓉巷。

她得去谢恩。

芙蓉巷并不是一条巷子,而是一座园林,占地千亩,是除了林家外占地最多的地方。

位于永昌县西北方向,园内有山、湖、林,是整个永昌鼎鼎有名的烟花之地、销金之窟。

大概二十年前,永昌及周边各县并不安稳,常有流民盗匪。

就这般混乱之下,忽然从外地来了一位商人,他不知通过什么法子得了县城西北的一大片地皮,重金造了一座园林。

人们本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府邸,却没想到是座青楼,而这青楼又与官府关系密切。

芙蓉巷也不全然是坏的,当时不但平息了霍乱,还为永昌引来不少商户。

永昌县衙在那十来年是从未有过的风光,也是唯一压过大族风头的几年。

随着那一任县令暴毙,府衙的势力大减,之后来的都是些捞捞油水的富贵散人,做一两年便调任他处。

芙蓉巷虽然依旧对县衙恭敬,但远不如开始那般亲密了。

也是那时起,芙蓉巷在城南占了一个废弃的道观,开了芙蓉黑市,市中一切买卖规则全由芙蓉巷制定。

黑市的“黑”和色泽无关,而是说这市里的买卖颇有些见不得光。

传闻,那里是穷凶极恶这类人的世界,可交易世间万物。

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想要谁的命,他的头第二日就会出现在城门外的生死桩上。

生死桩也是芙蓉巷立的,在城外官道上。

最初是挂着芙蓉巷剿灭的匪贼头目头颅,随着县城安定,那里出现的人头和尸首就是黑市中交易的买卖。

传闻,这里还有很多传闻,叫着叫着,就变成了黑市。

芙蓉巷经营二十年,如今已无人将芙蓉巷简简单单地当做烟花柳巷。

它就像存在于黑白之间的那一道灰,亦正亦邪,似明似暗,令人又畏又恨。

沈缨沿着高耸的围墙行走,抬头仰望,只能看到园内一些参天大树的树叶,其他的窥不见一丝一毫。

临近后门时,她深吸了口气,抻了抻领口腰身才往里走。

后门的哑奴对她已经熟悉,默默将她引了进来,到蓉园门口就离开了。

园内看似无人走动,沈缨却目不斜视。

她走得十分谨慎,她知道这里设有机关,走错路是会丢命的。

沈缨提着一盒子点心往里走,过了影壁竟看到了陆平。

这人在林府的案子里曾对她使坏,所以沈缨没给他好脸色,越过他便往里走。

陆平见状,立刻阻拦道:“姜县令来拜访蓉娘,你先回吧。”

沈缨看着他眼底淡淡青色,猜测此人在精明的姜宴清手下讨生活定然不易。

于是她说道:“我只是来问候一声,放下东西就离开。”

陆平还要说话时从屋内出来一人,正是蓉娘婢女,她对沈缨说道:“阿缨姑娘请入内。”

沈缨连忙道谢,就听那婢女又说:“蓉娘正在为姜大人抚琴,用的正是你前些日子送来的古谱,县令大人也十分喜欢,还亲自为残卷补曲。”

“大人得知来的是你,便命奴婢请你进去,蓉娘知道你最懂礼数,便也没有阻拦。”

沈缨点点头,从这婢女的话里,她听出几个意思。

一来,姜宴清来找蓉娘只是听琴,并非寻欢,二来,让她进去是姜宴清的意思。

沈缨略一思索便有了计较,垂首跟着婢女往里走去。

蓉娘是这芙蓉巷中的传奇人物,是最受欢迎的花魁娘子。

十五岁时一曲扬名,自此稳居首位,至今已有十四年,州县乃至京城都有她的入幕之宾。

她住的蓉园是芙蓉巷最好的院落。

沈缨和蓉娘在十年前结缘,起因不过是沈缨五岁时在山上偶遇受伤的蓉娘,送了她一筐新挖的草药。

却没想到如此微末小事被蓉娘记在心里,自那以后大小的事,蓉娘没少替她出头。

而林府一行,也是蓉娘从中周旋,才让芙蓉巷主人愿意拿冰扇救人。

这些年来,沈缨感动之余隐约觉得蓉娘似乎想通过她查什么事,已经不止一次向她探问永昌和周边各县的旧案了。

与旁人谈论案情,这是霍三师父极为忌讳的,她还因此被训斥过。

所以,近几年,她与蓉娘相交是极重分寸的。

然而,造化弄人,林府之行竟让她欠下蓉娘和芙蓉巷一条“命”。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前厅,琵琶清越的声音从花亭中传出来。

古曲最讲意境,《春阳曲》女子不易弹,但蓉娘指力强劲,曲子宛转悠扬,时而高远,时而绵长,震撼人心。

她驻足听了片刻,直到弦音停歇才走向花亭。

亭子四周垂了纱幔,被细风吹拂,微微轻荡。

亭里的人若影若现,随风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龙楼。

林府出事后,龙楼香一夜之间传至长安城大明宫,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皇后亲自问询,沈家迅速献出香料配方,被御赐“天下第一香”。

而沈氏一族赚了个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先前制造并售卖鸾髓的货主为避锋芒,连忙销毁存货,生怕有人因香毒毙命,从而惹上官司。

被下狱的沈氏因有人替其担责,没几日就以病重为由出狱,随后被沈州沈家连夜接走。

令沈缨奇怪的是,沈氏临走前竟送了她三株冰灯草。

她至今不知其意,只能谨慎地收在床下暗格里,她在等霍三回来,这种事她还是想和霍三商议商议。

“丫头,愣在外头做什么?”

蓉娘的声音响起,沈缨收回思绪,脸上快速挂起笑意,从容的提步上了石阶。

花亭中有一方石案,一左一右,一黑一红,坐着两人。

姜宴清在左,墨色阑袍,发髻束于头顶,腰间插着那柄冰扇。

整个人利落精干,比初见时多了些许锋芒,此时正伏案写着什么,十分认真。

蓉娘坐在对面,一袭红色男装,张扬而浓烈,一枝盛放的金色牡丹纹路从她纤细的腰身处回旋而上,花尖正落在领口,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映了一点金光。

她眉宇精致,舒朗英气,美得雌雄莫辨,傲然出尘。

沈缨步上石阶,停在不远处向蓉娘行礼。

姜宴清侧脸看过来,毫不意外,那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望着她像望着一粒微尘。

沈缨默然回视,微微福身。

姜宴清颔首,疏离而冷淡。

这时,一旁的蓉娘打破沉寂,她怀中抱着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随意拨了一下弦,说道:“阿缨,姜大人是贵客,你可不要失礼。”

沈缨闻言放下手中食盒,往前走了两步又对姜宴清行了一礼,恭敬道:“民女见过大人。”

说完又接了句“大人别来无恙。”

姜宴清提笔收势,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不必多礼。”

沈缨直起身,在蓉娘的示意下坐在旁侧。

蓉娘没有让她说话,而是拿起姜宴清补了曲的古谱残卷研究起来。

片刻后,似有所感,她拿起琵琶,闭眼深吸一口气,指尖飞速拨动。

“铮铮……”

弦音如金戈铁马呼啸而过,入山林,踏江河,气势如虹。

随后,急促的琴音渐渐缓和,却又如沧海悲鸣。

“铮……”良久后,弦音落。

蓉娘有些出神,双眸微红,手指颤抖,似乎被搅起万般心事。

姜宴清凝视着蓉娘,目光如炬。

他知道,她在弹他谱写的曲目中知道了他要查的旧案。

以曲音说秘事,向来是高山流水的至高境界,但他们并非是伯牙与子期。

蓉娘很快回神,意有所指道:“姜大人果然神通广大,竟能查到这般隐秘的事,只是,有些事不是你该碰的。”

姜宴清说:“碰了又如何?”

蓉娘歪头笑了一下,对姜宴清说道:“我家主人说,如您这般惊才绝艳之人,理应在长安城那般繁荣的大城一展抱负,着实不必留在永昌这弹丸之地搅动风云,既要处处制肘,还要忧心自身安危,何苦来哉?”

姜宴清唇角轻轻勾起,说:“令主过奖,皇命难违。”

蓉娘敛起笑容,眼神忽然变得冷厉,说:“芙蓉巷的交易是要拿命换的!姜大人,你根基未稳就想插手我们的事,也不怕丢了命?”

姜宴清眉眼未动,淡声道:“说你们的条件。”

“大人倒是好胆色,那我代主人告诉您,此事成,您在永昌一日,芙蓉巷便护你一日。若败,则必有人取你性命。即便您是皇亲贵胄,亦,不死不休!”

姜宴清听罢却摇了摇头,说:“不止于此,本官若解决此事,日后,芙蓉巷必须与官府同气连枝,事事以官府为尊,不得私自勾结世家大族,若违此信,本官必与之玉石俱焚。”

蓉娘闻言紧紧盯着他,说:“昨日,林家三房长子荣任湖州长史,年仅二十七,便至正五品,日后必定拜相。而林三老爷上峰即将卸任,作为其学生和女婿的三老爷必定入中书省,接任中书侍郎一职,届时整个永昌大族必以林府马首是瞻。”

她笑了一下,问:“如此强盛的林家,大人如何与之抗衡?更遑论其他家族,你如何在重重压制下,翻查旧案?”

“冯华在此汲汲营营了半辈子,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凭你,一个国公府弃子,想将永昌攥在手里,比登天还难。”

姜宴清听罢忽然笑了一下,笑意极短未及眼底就散了,随后只说了四个字,“十日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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