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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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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缨看着睡着的莲朵,替她理了理头发,摇头道:“我不知是谁,但我知道莲朵是真的心悦那人。”

沈缨坐直身,从书柜中抽出一个话本。

她看着上面的字,笑道:“那些日子她忽然看起了话本和游记,也不知谁给她搜罗来的,摆了半书架子。”

“她还藏了把短剑,怕咱们笑话,就放到被子里,还被划伤了手臂。”

“你记不记得,那年她做了一个荷包,鸦青色缎面,绣着五福,用金线缀了贝石和宝石,那一看便是年轻男子佩戴之物,还骗我说是给莲叔做的。”

“她绣了将近两个月,除夕到白塔走了一趟那荷包便不见了。”

王惜咬着手指,认真想了想说道:“确实是,那荷包我眼馋了许久,也不知道她送给了谁。瞒的真紧,连咱们都没说。”

王惜猜测了几个当时在永昌还不错的子弟。

沈缨觉得都不是。

她总觉得莲朵故意隐瞒,是因为她们两个都认得那人。

她两人低语,并未发现一旁睡着的莲朵手指越攥越紧。

马车是在午时到达临县瑶池附近的山庄内。

在这里玩耍半日,晚间夜游瑶池的碧湖。

午后,天气凉下来,她们才出去游玩。

山庄有很大的马场,她们去骑了几圈。

莲朵骑术很不错,像是骑了好几年,熟练的操纵着马匹,能跨过高栏,还在马上射中了远处的野兔。

沈缨和王惜倒也会骑,但远不如莲朵的花样多。

她看起来毫不费力,兴致高了,竟然站到了马背上。

她穿了一身鸦青色胡装骑马服,头发高高束起,骑在马上飞驰而过,像道浓墨涂抹后的墨痕。

“多年不见,莲朵,真是不同了。”

耳边王惜大声欢呼,待莲朵纵马跨过横栏后赞道:“英姿飒爽,比那些文弱书生厉害多了。”

说完又为莲朵呐喊。

沈缨牵着缰绳慢行。

她看了眼那几个奋笔疾画的画师,又看了看身姿张扬的莲朵,竟然有些恍惚。

莲朵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以前的莲朵,温和娴静、稳重内敛。

而今却她变的更有棱角,张扬、果敢。

沈缨很心疼莲朵,必定是遭遇极其危险之事,才能脱胎换骨吧。

骑马、射箭、蹴鞠、投壶……

这一日除了嫖赌,她们几乎将所有纨绔子弟们喜爱的东西玩了一遍。

卸下所有心事,单单挥霍时光,这些东西确实好玩,也很尽兴。

待从庄子里的酒楼出来时,几人身上都染了浓重的酒气。

画师一路跟着,为她们三个画了好几幅。

莲朵高兴极了,当下便遣人去装裱,将她们三个射箭的一幅图挂在了屋子里。

夜幕降临,她们出发去了不远处的碧湖。

此湖是天然湖,四面环山,山上各色花卉,湖面如碧玉,星月落在上面好似在银河上行舟。

有不少人慕名而至。

纵然是晚间,湖边仍然停着很多马车。

她们三个上了一早就租好的画舫,船头破开湖面,静静前行,远处传来丝竹歌声。

“风清长夏晚,

夜鸟忽飞空。

流水遥山静,

碧色映帘栊。

……”

她们三个懒懒的趴在围栏上,听着远处女伶的歌声。

王惜已经醉得迷糊,碎碎叨叨地说着些什么。

沈缨感觉身边一暖,莲朵端着茶碗走过来。

“阿缨,这次是我任性了,明知你们各自有事,偏偏将你们都拽过来。但是我太想出来走走了,这五年来,我没有一日安宁,睁眼是黑暗,闭眼是地狱。”

沈缨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宽慰道:“放心吧,现在回家了,便没人敢再害你了。”

“嗯。”莲朵低低叹了口气,随后趴在栏杆上,侧头看着沈缨说:“我前几日遇到赵氏了。”

“哦?她说什么?”

“她说起了赵悔,说我被掳走后,赵悔便被诬陷成疑凶,到死都没洗脱罪名。她令我速去县衙说清此事,为赵悔洗脱污名。”

沈缨闻声忍不住说:“他的哪个污名不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让你去洗,能洗干净么?纵然他不是害你之人,但他在你被掳之后所作的事,又不是构陷之词。”

“赵氏似乎一直在查赵悔被杀的事。”莲朵轻声说。

“是啊,若论起姐弟情谊,赵氏也算是尽心了。”

“但姜县令好像并不急着探查此事。”莲朵懒懒的问了一句。

沈缨看了她一眼,斟酌片刻后说:“此案另有蹊跷,赵悔的尸身被赵氏保存下来,应该会重新查验。”

莲朵往湖中撒了点鱼食,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已逾五年,一具焦尸上还能查到什么?”

沈缨摇摇头,说:“霍三师父有法子,只是这一次,不知会不会回来?”

莲朵点点头,随后懊恼的抱怨道:“既是恶人,死便死了,他们到底要查什么?”

沈缨一手托着腮,一手搭在腿上轻轻敲打,闻言笑道:“你以前不是说恶人作恶也并非取乐,恶人也有其无可奈何么?”

莲朵若有所思,“我竟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你以前可是个活菩萨。恐怕赵悔在你眼里也是个无可奈何的可怜人,他要是倒在你脚边,你还得给他送药钱。”

莲朵轻轻的笑了一下,下巴搭在围栏上,说:“确实,会送。”

之后,她便静静的看着湖面,再也没开口。

沈缨靠着软垫,在摇摇晃晃的船仓里竟然睡着了。

待她再醒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夜。

她猛然睁开眼,入目的是陌生的房间。

屋内靠窗户的位置燃着烛火,只剩下一小截。

她睡的骨头都有些僵,连喝了两碗茶,起身往外走,在门口碰上了一直跟着莲朵的侍女。

“沈姑娘您醒了,您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前一晚回来时,您还是我们主子背回来的,现在已过亥时,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我睡了一整日?”

“是啊,我们主子都请了大夫来给您看诊,说是您太过劳累,忽然松懈下来,又饮了太多酒水,便成了昏睡的症状。”

沈缨摸了摸头发,无奈道:“大概是从未这般玩乐过,高兴过头了。”

她说完那侍女便笑了起来,上前扶着她进了屋。

“您家中已经送了信,您不必担心。明日有庙会,几位姑娘可以去凑凑热闹。”

沈缨没答,回了屋又继续躺下。

她身上还有些困乏,但思绪却混杂不堪,盯着床顶看了许久才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午时。

王惜正坐在她床边看书,见她起身,连忙扶着她梳洗穿衣。

沈缨收拾妥当,在院子里晒了好一会儿太阳。

莲朵进来时,她正在打拳。

“睡了一觉,果然气色好多了,阿缨,咱们去逛庙会吧。”

沈缨静静的看着她,点点头说:“好,你想去咱们就去吧。”

庙会每年都有,其实并不稀奇,摊位上售卖之物也都是些小物件儿,只是热闹了点儿。

沈缨给家里人买了点吃食,便坐在一个亭子里歇脚。

王惜和莲朵从头走到尾,还看了一场傩戏。

她们是第二日卯时,从临县返回永昌,巳时回到沈家老宅。

谁知她才回家,便被传召至县衙。

停尸堂的门半掩着,里头传来说话声。

沈缨脚下一顿,猛地张大眼睛。

她快步上了石阶,手刚抬起,门便被人从内拉开了。

“师父!”

“缨丫头。”

几乎是同时出声,沈缨瞪大眼看着面前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霍三。

霍三瘦了一圈。

整个人就像是被竹竿子搭起来的架子,一身衣服空空荡荡。

他的头发又黑又硬,胡乱用根筷子固定在头顶,筷子一头直直向着天。

猛一看,还以为是他脑袋里长出什么怪东西。

但他并未让人感觉瘦弱,反而精神烁烁,活像个竹竿子成了精。

算起来,今年自从清明后他们断断续续已经大半年未见了。

“师父,您何时回来的?”

沈缨上前问了一句,声音中没什么欢喜的感觉。

霍三撇了撇嘴,说:“不孝徒,怎么,你还让老夫在益州府养老啊。”

沈缨摆了摆手,随口恭维道:“师父回来就好了,这永昌验尸堂还得您来坐镇。”。

“混账。”霍三牙疼似的揉了揉脸,气道:“这么久未见,你个不孝徒也不说点好听的。”

沈缨笑了一声,回身拽住他的袖子用力晃了一下,说道:“不孝徒弟想您了。”

霍三嘴巴翘了翘,抖开袖子,不屑道:“马屁精,肉麻,滚一边去。”

沈缨笑着跟上霍三,看着他那件万年不变的酱色衣衫。

那一瞬间,她像雏鸟总算等到了母鸟回窝,难得流露出些许依赖。

霍三笑着走在前头,随意剪过的胡子抖了抖,回身打量了沈缨一圈。

“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

沈缨正要讽刺几句师父,就见姜宴清进了验尸堂。

她便说道:“县衙有姜大人庇护,我自是安全无虞的。”

霍三笑了一下,拿起一根验尸用的铁棍子敲了敲她的头,转而向姜宴清说:“多谢姜县令替老夫在州府说话,不然那帮子老东西还不放人。永昌得您庇护,实在是永昌之幸。”

姜宴清看了他一眼,淡声道:“霍前辈过奖。”

几人都不是热衷寒暄的人,招呼了一声,便往放着尸身的木板前走去。

沈缨从门口的木架上取了护手布套和护面的巾子。

走到里头,去看霍三先前验的那具尸身,是一具被烧毁的焦尸。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保存,整个尸身硬的像老树皮。

她用木棍在尸身上压了一下,随后看向姜宴清说:“这是,赵悔?”

姜宴清看了她一眼,并未解释尸身来源。

但这尸身沈缨是验过的。

所以一看就发现了,这是当初在破庙发现的赵悔尸身。

沈缨移开视线,也没追问,又看向霍三,“师父,这种存尸手法应是湘西那边的吧?”

“五年的尸骸,能保存得这般完整,还全然没有腐败之象,真是惊奇。”

霍三点点头,对干尸兴致勃勃:“是湘西柳寨的法子,不传之秘,确实神乎其神,竟能将焦尸保存得如此完整。”

沈缨从工具中挑出最锋利的一柄短刀,“赵氏为赵悔一案,也算费心了。”

单论姐弟情谊,沈缨此时是佩服赵氏的。

能为赵悔的案子坚持这么久,费财费力的为赵悔奔走,只为找到凶徒。

看来,不管是什么恶棍坏蛋,在家人眼中永远都是割舍不断的。

她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姜宴清说:“若不是大人来永昌,赵氏怕是还要存一辈子。佛家是不是有传言说尸身不腐,魂魄不得安宁?也不知赵悔魂魄会不会来寻她。”

“本官修行尚浅,闻所未闻。”

姜宴清面上也遮了白布巾子,唯有一双眼露在外,闻言似乎笑了一下,眼睛微微弯起,有一个小小的弧度。

沈缨心头一跳,掩饰般抻了抻袖口,低声道:“那多半是王惜胡乱说的。”

霍三端着验尸笔录的册子在一旁笑了一声,用笔杆敲了敲簿子,说道:“让老夫看看你是否有长进,沈仵作,请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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