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阳光透过宽大明净的窗子，折射到灰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林珈迩下意识抬起手来，这太阳，晃得她眼睛都要花了。

这一抬手，握着的拐杖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珈迩整个人也忽地失去了支撑，不由得惊呼一声。

好在她的身侧总是有人相护，姜言偕在她将要摔倒的一瞬间伸手扶住了她。

果然又是他。

林珈迩苦笑了一下。

或许她并没有惊惶的必要，姜言偕总会在所有细枝末节的地方体察入微，这种小事，他当然不会错过。只有在大厦将倾时，他才会带着最无懈可击的理由，姗姗来迟。

轻薄的衣衫外，姜言偕的手掌冰冷，眼神也冷冽，让林珈迩在与之对视的一瞬间打了个激灵，原本混沌的头脑霎时间清醒了一瞬。

“林老师，你怎么了，没事吧？”江念白一脸紧张地看着林珈迩，生怕她因为刚才收到李玫的刺激，身体出现什么问题。

“只是有点低血糖罢了，不要紧的，不用担心我。”林珈迩虚浮地扯出一个笑容来，语声柔和。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记得告诉我。”江念白担忧地看着林珈迩，然后又看向了姜言偕，他今天本该是来这里接自己回家聚一聚的。

可是此刻，他却似乎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地抛在了脑后。他低头凝神看着身侧的林珈迩，甚至好像忘记了，还有江念白这个人的存在。

林珈迩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头晕起来，她茫然地抬起头来，一片雾色之中，姜言偕的轮廓像她努力想忘记的回忆中一样模糊，让她一时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毫不费力地拉进与他的距离，苍白的嘴唇几乎紧紧贴着他的耳朵，缓缓说道：“姜言偕，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和你说，不要喜欢我了吗？”

姜言偕依着她，微微弯着腰，眼神不明地看着她。

十几年前，林珈迩也曾在他耳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年少青春是绚丽的亮色，涂抹在两点一线的灰白底色上，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中，某些时候的流言蜚语都成了增色剂。

林珈迩模样讨喜，人又开朗机灵，自然也就成了大家课余生活的谈资。

只是人多嘴杂，议论得多了，各种各样的心思也浮现了出来。

而林珈迩在别人口中的形象，也从最开始那个令人羡慕的好人缘，逐渐变成了爱和男生在一起玩，最后演变为刚才李玫所说的“狐狸精”。

最终，这些评价也都一字不差地落在了林珈迩本人耳朵里，她却无处发泄。

某天午后，林珈迩刚一进门，就看到有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姜言偕说着什么。姜言偕还是一贯的冷漠，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来。

这时，那个同学看到站在门口的林珈迩，脸迅速地红了起来，像做错了什么似的，即刻便离开了。

林珈迩这几天正为别人的恶语而烦恼，看到这副场景，想当然地以为，有人说闲话都说到姜言偕耳边了。

她疾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书包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扔。

“不错，我就是她说的那种人。”

“所以，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和你说，不要喜欢我了吗？”林珈迩扬起下巴来气鼓鼓地看着姜言偕，“因为我啊，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未免也太自恋了点吧，林珈迩，你真的知道她说什么了吗？”姜言偕对林珈迩的这股无名火无动于衷，头也不抬地说道。

“还能说什么啊，不就那些话嘛，这几天大家不是都这么觉得吗？”林珈迩撇了撇嘴。

想到那些伤人的话语，她心里一阵难过，她从没想过，自己在看起来客气又可爱的同学们眼中，居然是这样一种形象。

她没勇气说出那三个字，甚至连在心里默念，都会感到一阵刺痛。

“你是说，大家都觉得，我喜欢你吗？”姜言偕停了手中的笔，转过头来看着林珈迩，眼神疑惑。

“啊？”

这下，林珈迩也变得疑惑起来，“刚才，她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一些经常听到的话。”姜言偕回想着那个女生的告白，又看了一眼这几天貌似心情不佳的林珈迩，补充说道，“一些只关于我的话。”

“但是后来，她又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是我从没听过的。”姜言偕平静地复述着，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她说，她知道我喜欢的，其实是你。”

“如果大家都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我对同学们的观察力有了新的认识。”

林珈迩的注意力被他所说的话吸引，不由自主地问道：“那你，和她又说了什么呢？”

“我说啊，你就像只桀骜不驯的小狐狸，总是吵得我不得安宁，我不喜欢话多的人。”姜言偕一板一眼地说道，“不过，最近你好像沉闷了不少。”

“我对你的观察力也有了新的认识呢。”林珈迩忍不住损他一句，没想到像他这种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居然会注意到自己的情绪。

姜言偕听出她的意思来，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随口说道：“看来多数人觉着的，并不一定就是对的，不是吗？”

“为什么这么说，你是听到了什么吗？” 林珈迩敏感地问道。虽然闲言碎语已经传了很多版本，但要是这话传到姜言偕耳朵里，不知怎么，她心里总是会更别扭一些。

“因为你说他们都觉得我喜欢你，可事实并非如此啊。”姜言偕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至于后一个问题，我每天都能听到很多东西，因为我听力很好。”

“不过，他们说归他们说，这并不代表我要听那些话。”

“非要说的那些话，不是非要听的话……”林珈迩喃喃重复着姜言偕刚才说过的话，突然不像以前那样受流言蜚语的困扰了。

更神奇的是，从那天起，狐狸精的闲话渐渐消失了，甚至后来，林珈迩有一段时间里的外号，都变成了“小狐狸”，她也很喜欢这个昵称。

很多年以后，林珈迩与当初那个女同学偶遇，在知道姜言偕对她说的那句“我不喜欢话多的人”后面还有一句——“但我喜欢她对我话多”。

而这时，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话多的小狐狸，他身边有了另外可以谈天说地的人。

医院大厅里，两人之间的种种往事在林珈迩的脑海中打马而过，最后定格在一帧上。

她看着姜言偕模糊的脸，头脑昏昏，好像回到了毕业那晚在KTV喝醉的时候。

“姜言偕，我要你像以前那样，抱我出去。”

————

医院门口，赵清弦看着眼前的两人愣了愣，然后耸了耸肩膀，微笑了起来。

“喂，前任哥，我有点糊涂了，咱们三个人之间，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实际上，是咱们四个人。”姜言偕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纠正了他的说法。

“怎么，难不成还要算上你那个似是而非的前女友？”赵清弦斜乜着姜言偕，想起来江念栀邀请两人double date的那天，他缠着林珈迩问她，江念栀的男朋友到底是谁，得到的答案让他印象深刻。

“是姜言偕。”

林珈迩本来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毕竟这次邀约只是赵清弦一个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胡乱答应下来的，到时候她也打算找个借口推脱掉。

但林珈迩实在拗不过赵清弦的再三追问，她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回答完之后，她却感觉头有些隐隐作痛。

“哇，听起来，他真的无处不在呢。”赵清弦一脸惊奇地感慨道，“他不是对你还余情未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另寻新欢了？”

赵清弦只是随口一问，但这句话落在林珈迩耳朵里，却分外刺耳，让她回忆起奶奶去世，恋人无缝衔接的那段痛苦时光来。

“是他的又一个前任，可能，马上就要复合了吧。”林珈迩想起江念栀在办公室里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有些黯然神伤。

冷风瑟瑟，吹得她打了一个寒战，赵清弦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头痛欲裂。

同样的冷风刮过，林珈迩昏昏沉沉，在姜言偕怀里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姜言偕察觉到她的不适，无心再与赵清弦多说什么，“帮我把医院大厅里那个小孩送到我家，他会告诉你地址。”

急急地说完这一句，姜言偕就匆匆离去，抱着林珈迩上了车。

看来他们四个人的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

看着姜言偕的背影，赵清弦站在原地苦笑，清冷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