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临下班前，黄祈去了林瑞办公室，提出想解雇王廷琮。

林瑞瞥了他一眼，道：“他已经转正了，是公司的正式员工，无故解雇员工按《劳动法》是要赔偿的。”

“赔偿损失由我个人出。”黄祈立马提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解决方案。

林瑞听后有些好笑，问：“你当时复试他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情况？”

黄祈点了点头。

“那他存在故意隐瞒吗？”林瑞又问。

黄祈摇了摇头。

“那不就是了，公司在知情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录用他，现在又因为这个原因解雇他，这不是自相矛盾？他到时候去相关部门投诉，说公司搞就业歧视，给公司造成负面影响。”

黄祈张嘴想说话，林瑞抢断了，他继续道：“再说了，他现在也没什么其他问题，你解雇他做什么。”

“我就是……”

“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林瑞打断他，反过来安慰道，“这件事你不需要自责，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太把它放在心上了。”

黄祈知道林瑞没想处理王廷琮，所以才找出这么个正当又合理的理由。虽然YBL公司算不得什么大企业，但好歹也是解决了当地300多号人就业问题的纳税户，王廷琮他是翻不起什么浪花的。

“可是……”

“别可是了，”林瑞见他磨磨叽叽的样子，耐心告罄，“该干嘛干嘛去。”

黄祈抓了下后脑勺的头发，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又返回来，双手撑着班台，抱着侥幸的心理问林瑞：“瑞哥，月底的8·30恐/怖——啊呸——总结日我可以不参加吗？”

林瑞抬头盯着黄祈，要笑不笑的，慢悠悠反问道：“你觉得呢？”

“知道了，当我没问。”

黄祈老老实实闭嘴，不敢再废话，转身出了林瑞的办公室。

* * *

连市场、销售部老大都不想参加的8·30总结日，可想而知，其他人就更不大想参加了。

也不知道黄祈当时是以什么样的良好心态给林子渊提出的这一建议投赞成票的。

把周年日变成总结日是林子渊在YBA公司成立两周年前的时候提出来的，当时公司状况堪忧，不容乐观，林瑞、黄祈和贺嘉嘉三个人都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就每年坚持下来形成了公司的惯例。

但在执行过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自然而然地接受，内心还是很抗拒的，尤其这又是针对公司中高层管理人员的行为。如果上面的人不带好头，以身作则，下面的人有什么理由非得这样做。

不过黄祈也就那么一问，他也不是真的不会去。

YBL公司成立两周年时，是公司第一次组织中高层管理人员总结反思，那天公司选了家三星级酒店。

三周年时，场地升级了，公司选了家四星级酒店。

四周年时，又往上升了一级，去了一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

很明显，随着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用来总结反思的场地环境也是越来越好，但不知为何，大家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一丁点高兴，YBL公司的所有中高层管理人员都惧怕这一天。

他们是一面希望这天快点到，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都是一刀，还不如快点挨了；但一面又不想这天那么快来，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最后没办法了才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和公司的优缺点，以及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然后提出对公司有建设性的意见等等。

有些管理员平时在工作中就开始细心记录，到了这天拿出来稍微整理一番就可以了。但有些人临时抱佛脚，跟学生交作业似的，挺敷衍。

对于后面这部分人，林瑞一开始有些头疼，在三周年的时候，他想了个办法。如果听对方说完后，他感觉对方态度敷衍，就临时让对方再说出10个自己的优点。

这很尴尬。

不管你还能不能再说出自己的10个优点，光是面对同事们几十号人目光一致投向自己望着自己在那自夸就已经够让人脚趾抠地，抠出栋别墅的了。

到第四周年的时候，这种临时抱佛脚的情况稍微有所减少，但也还是有。只能慢慢改，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没有一蹴而就的事。

临近五周年的前一个礼拜，公司出通告确定了场所，在蓉州市的一个高档别墅区的其中一栋大别墅里。时间为8月30日上午9点，早上8点在公司集合，统一由公司租的大巴车送过去。

需要参加总结会议的所有人看到这则通告，那是一片哀嚎，说还不如死了算了。他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敲着键盘准备着当天要用的总结稿。

到了这一天，总结会议如期举行。

人事部经理正在组织安排大家上车落座，都是做熟的一套流程，大家也都很自觉听从，即便心里还是有点不乐意去，但也没办法，公司的决定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意愿而随意改变，他们也只好认命。

林瑞和林子渊坐在第三辆大巴上，这辆大巴人没坐满，后面空了很多位子，可以随意选。两人很有默契地悄咪咪选了后面倒数第二排的位子。

黄祈和贺嘉嘉是最后上车的，贺嘉嘉也想坐后排去，黄祈赶紧拉住她，道：“嘉嘉，我们坐前面，坐前面不晕车。”

贺嘉嘉疑惑地看着黄祈，问：“你什么时候晕车了？”

“呃……”黄祈被问傻了，开始胡诌，“就最近一段时间。”

贺嘉嘉：“……”

从来不晕车的人突然晕车了，还挺匪夷所思的呢。

贺嘉嘉看了眼自己的老公，嘟囔道：“神神叨叨的，你别是有事瞒着我。”

“不会不会，”黄祈立马表忠心，“瞒着谁也不能瞒着老婆大人您。”

“就会瞎贫。”贺嘉嘉就近挪进靠窗的位子坐下。

黄祈朝后排的林瑞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林瑞假装没看见。

“干嘛呢，全公司都等你一个人了。”贺嘉嘉拉了下黄祈的衣角，“赶紧坐下。”

三辆大巴车缓缓启动，驶出公司门前空地，汇入了主路车流。

黄祈刚才的行为，林子渊猜到他是已经知道自己和林瑞的关系了，不过即使没有刚才的小插曲，黄祈会知道也不奇怪，他和林瑞10年的友谊了。这一点，林子渊有时想想还挺吃味的，他缺席了只有黄祈参与了林瑞人生的那几年。

“想什么呢？”林瑞低声问道，凑到林子渊耳边，呼出的气喷洒在对方的耳朵上，林子渊感觉耳朵痒痒的。

林子渊的手肘抵着车窗框沿，手掌撑着下巴，语气酸溜溜回答道：“在想黄祈怎么那么幸运。”

林瑞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明白林子渊这陈醋一般的酸劲后，趴在林子渊肩头笑了好一会。

林子渊侧过头，垂眸看着林瑞趴在自己肩上笑，等林瑞笑够了抬起头，林子渊都能看到被笑出来的泪花粘在他的眼睫毛上，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瑞注视着林子渊，又凑近他耳边说了句：“我也很幸运，遇见了你。”

林子渊抬手，弯起食指，在林瑞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下，眼里笑意漫出，声音温柔，道：“Me too.”

* * *

经过一整天封闭式地自我总结会议后，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了口气。

林瑞对大家这次的表现整体很满意，虽然还是有个别是临时抱佛脚来“交作业”的，但相对往年已经是个很不错的结果了。

傍晚6点，大巴车把人都拉到了公司早就定好的酒店，公司其他的员工已经到了，每桌10个人，整整30多桌。

酒店的服务员在席间穿梭忙碌，宴会厅闹哄哄的，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不断，看到他们一行近60多个人从大门进来，眼睛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他们，一直追随他们穿过中间的红毯，走到前排的位置落座。

6点30分，麦迪和黄祈作为五周年庆典晚宴的主持人上台Cue流程，插科打诨活跃现场气氛，然后把公司领导人之一的林瑞请上台讲话。

周年庆典晚宴上讲话一直都是林瑞，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每年都会用心准备发言稿，然后把发言稿背熟，脱稿发言。

今年也不例外。

林瑞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扣上敞开的西装纽扣，右手顺势往下抚了下衣摆，然后迈开两条大长腿，步伐矫健地走向了主持席。

他从麦迪手里接过话筒，全场扫了一眼，看着前排的几桌，幽默地开玩笑，道：“今天有些同事可能把我恨死了，有没有？”

“没有！”前排几桌的员工声音特别大，甭管有没有，先否定了再说。

然后整个宴会厅一阵笑声。

林瑞等笑声停了之后，又说：“我长话短说，因为已经快7点了，让大家饿着肚子听我废话，我怕大家更恨我。”

“不会！”300多号人齐声否认，有些人还伸出双手来在空中挥舞。

林瑞笑了，他说：“时间过的很快，一年一更迭，公司已经走过了五个年头，感谢这五年中你们的不离不弃和努力付出……”

林子渊望着站在台上的林瑞，他稳重幽默地面对底下的几百个人，举止从容大方，说话不疾不徐，过去的很多画面突然从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个初出茅庐的冲动小子和此刻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路的改变和成长塑造了台上那束耀眼的光。

他们是同一个人，但他们又有些不一样了。

“……公司的每一个岗位，每一个岗位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至关重要的，我们虽然职位不同，分工不同，但我们齐心协力地相互配合使YBL公司成长了。公司的成长也伴随着我们自身的改变，我们在改变公司，同时公司也成就了我们。下一个五年让我们携手共进，为成为更好的自己继续努力，为更好的明天继续拼搏！”

林瑞站姿端正，面朝台下的几百号人弯下腰，向他们行了个四十五度的鞠躬礼。

“谢谢你们！”

林瑞的发言十多分钟结束了。

台下安静了数秒，不知道谁带的头，宴会厅里突然掌声雷动。

林瑞直起腰，把话筒递还给麦迪，麦迪泪光闪烁地接过话筒，林瑞单手揽肩虚虚地抱了下她，又抱了下麦迪身旁的黄祈，然后才松开朝台下走去。

晚上7点整准时开餐，服务员开始上菜，大家动起了手边的筷子。

林瑞下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林子渊悄悄地对他说了句：“阿瑞真棒！”

林瑞被撩得耳根泛红，在圆桌底下握了下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