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时美酒桂花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玉盏中流动着金色液体,散发出浓浓的桂花香气。长泽迫不及待地接过酒杯,小口小口地嘬了起来。
入口甘甜清冽,带着桂花独特的香气。
“好酒。”
只来得及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便面临末世的长泽如是评价道。
杯子很小,即便长泽小口小口地嘬,也很快就见底了。他将杯子放在桌上,又用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江渡舟,那眼神好像在说,“再来一杯嘛”。
江渡舟眼皮一跳,“吃饭。”
好嘛。
长泽撅了噘嘴,乖乖地吃起了饭。
许是酒劲上来了,后半顿饭长泽吃的很安静。
江渡舟也松了口气。
他怕长泽再问自己要桂花酿时,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但是,他这口气松的有点早了。
“我去处理公务。”
蘭时阁一楼是个书房,江渡舟这几天都在那里处理由林修送来的獬豸堂事务。
江渡舟起身,绕到长泽身后,如先前那般将他抱了起来。却不想,一双手臂顺势缠了上来。有个声音在他耳畔吐气若兰——
“渡舟,给我嘛。”
江渡舟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问道:“给你什么。”
“桂花酿。”
江渡舟眼皮跳了跳。
他知道跳诛仙台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却没想到连酒量都能倒退。
他深吸了口气,“免谈。”
随后,他往前踏出一步,直接撕裂空间,来到蘭时阁三层。
——他得快点将这醉了的小家伙脱手,免得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断。
江渡舟将人放在床上,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长泽的脸,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美人醉酒,脸颊微红,唇如激丹,神色慵懒,媚眼如丝,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江渡舟的手撑在长泽的身侧。他眸色幽深,视线如有实质般舔舐着眼前人的脸庞,声音暗哑,“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我没醉。”长泽不悦地嘟了嘟嘴。
江渡舟撑在床上的手青筋凸起,忍住了亲吻那双唇的冲动,“你说过的,就一杯。”
闻言,身下的人吃吃的笑了起来。
“那我……”
身下人的手臂再次攀上他的脖颈,将他往下拉去——
“给你点好处怎么样?”
江渡舟鬼迷心窍般顺势低下了头。
柔软的、微润的唇触了上来。
他不再克制,伸手托住长泽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唇舌抵死缠绵,好像要将这千年的思念都泄之于口,又似乎是在弥补他们错过千年的时光。
早在他确认长泽就是他日思夜想之人时,他便想这么做了。
那句未能说出口的话——
【我能……】
我能吻你吗。
——
长泽醒来时,眼神还有点迷茫。
眼前是熟悉的床帐顶部,可身上似乎压了什么东西,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是鬼压床吗?
他努力地思考着。
——很显然,长泽酒还没醒。
视线左侧似乎有什么黑黑的东西,有点像头发……?
他缓缓侧头看去。
只见江渡舟放大的侧颜就在他眼前。
高挺的鼻梁压在床单上,桃花眼闭了起来,只看得到长长的、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皮肤白皙细腻,看不到毛孔的痕迹,就是嘴唇苍白,有点像死人。
长泽思考了一会,觉得再这样下去,江渡舟的鼻梁可能会被压变形。这么好看的鼻梁,若是被压变形了就可惜了。
他这样想着,朝江渡舟的脸伸出了魔爪。
嗯,绝对不是因为想要摸一把江渡舟的脸。
长泽告诉自己。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江渡舟正趴在他的身上。
若是他能意识到的话,恐怕不会这么淡定了。
但很快,他也淡定不起来了。
他的手碰到了江渡舟的脸颊,触感冰凉,就好像他摸的不是人脸,而是一块玉石。
宕机的大脑缓缓转动了一下,手顺着脸颊往下,摸上了江渡舟颈上的动脉。
这大动脉怎么一动不动的?难道是摸地方了?不应该啊……
长泽迷惑。
他费力地把江渡舟从身上推了下去。
呼。
这人怎么能这么重?
来不及喘匀气,长泽俯身,将耳朵贴在江渡舟的胸膛上。
可能……似乎……好像……真的……
死了。
刹那间,长泽的酒都醒了。
他呆呆地看着江渡舟。
这人……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他眨了眨眼,眼角无意识的滑落一滴热泪。
泪珠滴落在江渡舟的眼皮上。
薄薄的眼皮下覆盖着的眼珠似乎动了动。
长泽只记得,自己喝了桂花酿,吃完了火锅,可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发现江渡舟死后,长泽并没有感到惊慌——剑阁獬豸堂堂主死在来访的蓬莱岛弟子床上,即便是无尘道君座下的弟子,他就算不死也要褪层皮。
他只是觉得心脏似乎变成了无底洞,空落落的,胸腔中蔓延出无尽的悲伤,就像是凌汛期的河流,裹挟着冰块汹涌而下。
长泽慢慢低下头,趴在江渡舟的胸膛上。
早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好像有一双手托起了他的脸。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是谁。
长泽眨了眨眼,只见原本已经“死亡”的江渡舟睁开了眼睛,正凝视着他。
诈……诈、诈尸?!
他被吓得打了个嗝。
“嗝。”
“怎么哭的像个小花猫一样,”江渡舟抬手,用指腹擦去了长泽脸上的泪水,顿了顿,轻声道歉道,“抱歉,吓到你了吗。”
破天荒的,江渡舟说了超过十个字的句子,可是长泽已经没心情去数了。
他又打了个嗝,“嗝,你不是……嗝,为什么……”
虽然没头没尾的,但江渡舟听懂了。
他摸了摸长泽的头,并不打算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不过是他怕自己伤害到他,在最后一丝理智丧失前,切断了自己的心脉。
这一点都不像他。
太狼狈了。
所以他不会说的。
“旧疾复发罢了。”
“嗝。”
——
那天之后,长泽好几天没理江渡舟。江渡舟也不恼,只不过在一楼书房处理事务的时间长了起来,连林修来蘭时阁的次数都多起来了。
长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暗戳戳地问:“师姐有给我发消息吗?”言下之意即,快把水镜还给我。
“我替你回了。”江渡舟理所当然道。
“……”
长泽:“?”
不是,那是我的水镜……
那明明是我师姐给我发的消息!
长泽没忍住,将碗里的肉戳了个对穿。
“那我要见阁主,”他想了个曲线救国的办法,“虽然天山雪莲被你用了,但是我还是要见一下阁主。我师尊有话和阁主说。”
这个理由总不会被拒绝了吧。
长泽偷瞄了一眼江渡舟的表情,却不想正主也在看他。双方视线对上,他直接被抓了个正着。见被发现了,他也不扭捏,大方地对视回去。
“我可以代为转达。”
“……算了。”长泽神色恹恹。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半晌,又听江渡舟问道:“你想要水镜?”
“对。”
长泽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狠狠地咀嚼,仿佛咀嚼的不是红烧肉而是某人。
“吃完饭给你。”
“真的?”
“嗯。”
饭后,长泽拿到了水镜,终于知道江渡舟为什么突然松口了。
水镜联系人列表拉开,没有云姻也没有师尊,一溜烟都是他不认识的名字,只有零星几个他见过的,比如林修、风行空,再比如任不归、君别意。不是獬豸堂弟子就是剑阁管理层。
——这是江渡舟的水镜。
嗯,没毛病,确实是水镜。
就是不是长泽自己的。
他生气地把水镜抛开。
水镜飞出去后悬停在空中,镜面发出柔光,闪烁了两下。
长泽面无表情地坐着,独自生了会闷气,最终还是朝水镜勾了勾手。水镜得到召唤,就像得到主人允许的小狗,屁颠屁颠地飞了过去。
他想着,即便不能给师姐发消息,看点关于南十三国近况的消息也好。
一拿到水镜,长泽就看到林修发来的消息。
——堂主,无妄谷那边还是不肯松口。
苍天可鉴,天地良心,他绝对不是有意要看别人的消息的。是这消息它自己跳出来碰瓷的。
长泽假装没看到消息,径直打开了论道坛,以“青阳”为关键词检索所有的帖子。
——空。
长泽愣住了。
他皱紧了眉,不信邪地再试了一次。
还是空。
他又抬手落下“南十三国”四个字。
——空。
“活尸军队”。
——空。
这是怎么回事?
是江渡舟的水镜有问题吗?
他又试着以“剑阁”为关键词,这回不再显示“空”了。
——想去北山剑阁避难。
——剑阁这次真的不管南十三国的事情吗?
——听说剑阁獬豸堂的堂主杀了一只九阶青鸟,有没有剑阁的道友现身说法一下?
……
虽然很不想面对,但很显然,在他咸鱼的这段时间里,青阳王封地,或者说南十三国发生了什么事情,连论道坛都封锁了消息。
长泽拿起水镜,打算去找江渡舟问个清楚。
当他来到二楼楼梯口时,楼下交谈的声音传至耳中。是林修在说话。
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无妄谷那边还是不肯松口,这件事我在水镜里提过了,”林修的声音顿了顿,“他们明知道您不能轻易离开北山……”
“无妨,那便走这一趟,”声音淡淡的,是江渡舟,他似乎笑了一声,“他们会感谢我的。”
嘶。
林修在心里给无妄谷点了根蜡烛。
“南十三国那边的试验结果出来了,和堂主预料的一样,被修士活尸伤到的人都被‘污染’了,他们……”林修轻声道,“更喜欢生食血肉,至于食用修士的……心脏是否会增长修为,目前还没有机会试验,无法确定。”
长泽的呼吸一滞。
这听着,怎么那么像丧尸呢?
他想起来,糯米团子似乎说过——
【仙界和修真界的人都叫它魔气,也是入侵你们那个世界的丧尸病毒】
所以,修真界也要开始沦陷了吗?
长泽闭了闭眼,只听江渡舟问道:“没有机会?”
“就,没有修士的……心脏。”林修艰难道。
第一批前去围剿活尸军队的修士都折在青阳王封地内了,尸骨无存,獬豸堂暗地里抓来试验的都是第二批里受伤的小宗门弟子。小宗门一般不会给普通弟子点命灯或者设命牌,因此就算失踪了也不会被发现,只会被认为陨落在了围剿过程中。
这种事情若不是堂主命令的,獬豸堂弟子打死都不可能做,更遑论杀修士取心脏了。他们本来是打算在围剿过程中浑水摸鱼“捡”几个,但同宗门的弟子通常会帮忙收尸,所以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江渡舟嗤笑了一声,“抓来的那几个是没有心脏吗?”
这下,别说是长泽,林修都震惊了,他结结巴巴道:“可、可是,他、他们看起来……和普通修士无异。”
被抓伤见血的修士不会立马被感染变成活尸,而是有一个潜伏期,实力越强大潜伏期越长。在潜伏期内,他们会渴望新鲜的血肉,特别是刚从胸腔中剥离出来的心脏。
刚开始,或许普通人的心脏就能满足他们,但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们会渴望修士的心脏。并且,他们会慢慢丧失理智,为欲望所操控。最可怕的是,吞吃的心脏越多,他们的实力也会越强。
江渡舟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让他们收起那些无用的妇人之仁,这是命令。”
林修低下了头,小声道:“……是。”
“你可以走了。”江渡舟挥了挥手。
一阵风吹过林修的脸,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他已经在站在“临春峰”的石碑旁了。
林修喃喃道:“这就是渡劫期才能掌握的空间之力吗……”
书房内,江渡舟侧头看了一眼楼梯口,见长泽迟迟不下来,便亲自走了上去。
江渡舟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微微抬头,仰望着长泽。
他自成年后便很少做仰视的动作了。一来是因为他身量高,通常只有别人仰视他的份。二来是因为他常年身居高位,习惯了俯视芸芸众生,世间也没几人敢让他仰视。
落日的余晖从敞开的窗口撒进,落在长泽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光芒,好像云端之上身披霞光的神明。
江渡舟所在的楼梯拐角刚好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置身于黑暗之中,仿佛要彻底融入这片黑暗,或者换一种更为贴切的说法——
他本身就是诞生于黑暗的怪物。
阳光将他们所在的空间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重光明,一抹黑暗。
江渡舟突然就很想把长泽一同拉入黑暗之中。
芸芸众生多纷扰,他只需要注视他一人足矣。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江渡舟站在黑暗中,朝长泽伸出了手。
“你怎么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很好奇还有没有小可爱在看(探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