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青怔忡片刻，心头滋味复杂，想了想道：“你二人都是我的朋友，今日若是易地而处，有人对你出言不逊，我必然也是如此——”

楚玉楼却笑着打断了他：“有你这话便够了，何必如此认真地解释，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真当我吃这飞醋不成？况且，我相信顾兄绝非江湖传言中那等人品。”

温书青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动容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楚玉楼注视着面前的青年，那似水墨染成的双眸中漾着无限的真诚，微微一笑，道：“身在江湖中，我岂不知江湖传言不可尽信？你既然相信他，别人怎么说，我也绝不疑。”

温书青毕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听了这番话，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不过，无论如何，后日我的订婚宴你绝不能缺席。”

“可是——”

“你放心。”楚玉楼正色道：“此处毕竟还是我的地盘，我可以保证，在楚家堡内，绝无人去找顾公子的麻烦。”

“况且，燕师兄已接了我的请柬，正在赶来的路上，最迟明日晚间，必定能到了。”

“二师兄明日会到？”这消息对温书青来说是意外之喜，他自七年前出关养伤，与同门之间虽有书信往来，但久未见面，连关系最好的三师姐，也是上月才得一见。

二师兄燕赵，是个炼器成痴之人，自十八岁学成下山，便云游四方，遍寻适合炼器的灵铁奇石，常常短则数月，长则数栽没有音信，没想到楚玉楼竟连他也能请到。

温书青因着冯秋生之事，一则担忧还会有其他人找顾渊的麻烦，二来也怕给楚玉楼的订婚宴平添风波，因此才提出明日便离开，却不想楚玉楼说出那番话来，态度又如此诚恳，一时间再难说出告辞的言语来。

他还待再说什么，却被楚玉楼一把揽住肩头，半推半送地就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夜色已深，你身子还没恢复，快快回去休息，过两日的宴会上还要请你做个见证呢……”

温书青无奈咽下口中的话，被他半强迫的送出了院子，只得先回苍梧院去了。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楚玉楼眼中那似水的温柔，也逐渐冷了下去。

“‘都是你的朋友’？哈……”

秋夜寒凉，楚玉楼站了许久，反身回到此刻空下来的议事厅中。

一道曼妙的身影自黑暗中步出，来在他身后。

“堡主。”

“消息都可散布出去了？”

“是，南宫家的人距离最近，想来不日便到。”

楚玉楼头也未回，道：“提前动手，明晚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武夕红垂着的头骤然抬起，脱口而出道：“可是堡主，药还没——”

楚玉楼笑了笑，道：“不，我改了主意……人不必留了。”

武夕红怔怔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楚玉楼没等到回应，眉峰微蹙，道：“怎么，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武夕红回过神来，忙应道：“属下不敢。只是不知堡主为何会忽然做此决定？如此一来，她哥哥那边……如何交代？”

楚玉楼侧目瞧她，那目光冷得令武夕红身子一颤，垂首道：“堡主恕罪，夕红多嘴了。”

楚玉楼忽然回过身来，饶有兴致地打量她：“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怎么，莫告诉我你还起了恻隐之心？”

话中讥讽之意浓厚，武夕红沉默了片刻，道：“她若活着，比死了对您更有用。”

这回答令楚玉楼很满意。

所以他不介意多说两句：“在昨日之前，是这样。不过现在，她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男人的嗓音温柔而有磁性。

“只要她，死得其所。”

武夕红身子似有些僵，垂着头，低低应了。

楚玉楼看着她，忽然上前两步，拉近了距离，抬手为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男人温热的手指从她脸颊旁擦过，触到那微微泛白的耳尖，引得她一颤。

二人近得呼吸可闻，武夕红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这一抬眼，正撞进了那黑如墨染的双瞳中。

楚玉楼的手在她腮边停住，似触非触，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你怕我吗？”

他的气息与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混在一起，扑面而来，将武夕红拢得密不透风。

武夕红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双眼难以从那目光中拔出，痴痴地摇了摇头。

“不要怕我……你和她们是不同的，只有你，能真的帮到我……”

楚玉楼的凝视着她，语调温柔，又透出了一丝脆弱。

“夕红，我需要你。”

武夕红的眼中渐渐现出了一种惊人的光彩，像是灵魂在燃烧时发出的光。

“堡主……”

“去吧，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她已完全无法违背楚玉楼的意愿了。

武夕红走了，楚玉楼却还留在这厅中。

啪，啪，啪。

竟有人鼓着掌，缓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笑道：“好手段！外人只知楚堡主君子之名，却想不到你对女人心更是操控自如，佩服，佩服。”

这人不知何时来的，竟将方才的情景尽收眼底，语气中略带调侃之意，并不十分尊重楚玉楼。

楚玉楼似也并不惊讶他的出现，闻言轻笑一声，回过身去：“彼此彼此，江湖上又有谁知，周大老板其实深藏不漏，武学造诣尚在楚某之上呢？”

周万里连连摆手道：“可不敢如此说……楚堡主过谦了，周某一个市井商人，不过为了防身才略学了点皮毛功夫，岂敢与堡主这样的豪雄相提并论？”

楚玉楼面上一派彬彬有礼，道：“周老板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周万里笑得见牙不见眼，眯着眼睛，打量他片刻，道：“周某有一事不明，似堡主这般少年英雄，究竟何人令你求而不得呢？”

楚玉楼道：“哦？”

他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口中道：“您的未婚妻薛姑娘已是武林中顶尖的美人，我观堡主身边既有武姑娘这样的佳丽，江湖中又有不少女儿暗中恋慕，若是连堡主都在‘情’之一字上为难，教这世上其他男人听了，情何以堪啊？”

楚玉楼看着他，不语。

周万里笑了笑，见他不答，接着道：“可若不是为了这个……堡主前日又何必向我讨那‘牵丝’之毒呢？那毒无色无味，吸入口鼻后，平日里看来和常人无异，但如果又闻了‘红线’香之气味，行事可就由不得自己了。此乃帝王为保龙体，特地用来控制那些不听话的妃子，既能令人保持清醒，又能控制其行动……”

他摇了摇头，觑着楚玉楼：“嘶……楚堡主竟需要此物，周某真是不解啊。”

楚玉楼还是那么镇静，闻言微微一笑，道：“周老板卖出的每一件东西，都要知道其作用吗？”

周万里“诶呦”一声，连连摆手：“堡主莫要误会，莫要误会……周某只是方才见了那武姑娘的人才，心中颇为惋惜，可怜她一片痴情啊……”

待温书青返回苍梧院中时，已近子时了。

也许是方才在厅内出了些汗，回来路上再一吹风，此刻觉得前额有些隐隐作痛。

夜色深浓，院中树影重重，这些白日里看来十分赏心悦目的装饰，此刻似黑暗中蛰伏的精怪一般，看得人无端心慌。

顾渊已经回来了，并没去休息，也没点灯，只是独坐在那院中的石桌旁，等他回来。

温书青抬手揉着额角，心中纳罕怎么无故生出晕眩之感，边走，边琢磨着是否要请楚玉楼帮忙，查探一下南宫羽的背景，毕竟他答应了米三阳，三月时光转瞬即逝，他们已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如今又要留在这里参加订婚宴，再不做点什么恐怕耽误了正事。

因他想得入迷，一时没注意到那个存在感和石头差不多的青年，险些直接从顾渊身边路过去。

感到身旁有东西微微一动，把温书青吓了一跳：“啊！”

顾渊眼看着他进院来就游魂似的，奔儿也不打就奔卧房去了，刚要叫住他，没成想把人吓着了，一时间也愣在那。

半晌轻声道：“怎么了？”

温书青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没事，怎么不点灯？”迷糊间又想起和薛碧瑶的约定来，忙问道：“顾兄可见到薛姑娘了？她是如何说的？”

顾渊摇了摇头。

黑夜之中，温书青看不清对面人神色，不过从他动作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由一怔，道：“莫非没见到人？”

顾渊比他还疑惑些，自温书青走后，他避开巡逻家丁的视线，掐着时间到了芙蓉园湖畔，可等了快两个时辰，却没见到人影，别说蒋碧瑶本人，就连个报信的丫鬟小厮都没有出现。

“约我前去见面，到了时间却不露面……”温书青皱眉道：“她这是何意？莫非见是顾兄前去，所以才不露面？”

顾渊也是不解，沉吟片刻，问道：“你呢，可有你三师姐的消息么？”

“得了一封信，不过我师姐没什么事。”

谈到这个，温书青便想起方才那一茬来，问道：“‘白眉仙翁’冯秋生此人，可和你有什么过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