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清朗的嗓音伴着男人走出卧室的脚步响起，逐渐靠近。

在昏黄灯光下尤显细白的手指捏着银行卡，明语僵硬抬头。映入眼帘的男人身高腿长，深黑衬衫收于腰间，修饰出笔挺劲瘦的腰身。

眼睑微敛，陷于阴影下的面容轮廓深刻，或许是为了便于收拾，衣袖挽至手肘。

明语目光沿着那垂在身侧的指节，寸寸上移，描摹过腕骨凸出的痕迹、肌理的纹路、青色的筋络，至深黑衬衫上禁欲的一点银色。

随着走近，那一点银变得清晰，是一枚篆刻着“Z”字母的袖扣。

剥除不同，余下的，一点一点与夏日的那个身形重合。

“丑橘惹祸了么？”季岭洲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结合刚刚听到的动静，一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季岭洲蹲下身，捉住丑橘，手掌惩罚似的拍了拍丑橘的屁股。

丑橘“咪呜”一声，两脚后蹬，顺利逃出宽大手掌的禁锢。

季岭洲纵容了丑橘的逃跑，去捡旁边散落的东西。

“丑橘太调皮了，我来收拾。”

少女投下的影子落在季岭洲的面容上，季岭洲倏忽意识到，明语很久没有回应了。

季岭洲抬头看去，沉黑的眼映入少女的面容。

几乎同一瞬间，被尤带几分慵懒的眼眸注视时，明语下意识后退，直至退无可退，脚跟抵到冰凉的皮质沙发。

季岭洲沉眸，终于意识到，发生了某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季岭洲站起身。

他起身的动作在明语眼里似被拉长，明语立刻抬手制止，声音几近严厉，“你别过来！”

季岭洲顿住，目光随之上移，捕捉到明语手中的银色。

“你发现了。”

男人嗓音莫名暗哑，落地窗外一线深紫划破天际，大雨已至。

只开了浅浅一条缝的窗户也呼啸大风。

静谧之下，昏黄光影里飘动的窗帘犹如浮动鬼影。

明语面色苍白，脑海中不住回想起，她在季岭洲出来前瞥到的画面。

就在不远处的大理石几面上，仿佛是犯罪份子痴迷于欣赏自己完美的作品，几面上陈列着罪案之后的凶案现场照片，充斥暴力与鲜血。

其中的恐惧和浓烈的绝望仿佛成了另一种满足人疯狂欲望的产物，嘲弄着闯入者的自大。

“在你给我送谢礼之前，我们其实见过一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便是明语没有认出他，见到自己的银行卡，想必也该有几分联想。

季岭洲开口解释。

他单手别住裤兜，放松的姿态显出些平易近人的慵懒，本是稳定、沉稳的语声，在这个雷雨夜，却带给了明语难忘的惊悚感。

原来，她以为的第一次见面，却是给了他人蓄谋的机会。

人面假象之下，面对面的时候，对方会不会在想象，当她变成照片中的模样，该有多甜美。

明语阖了阖眼睫，面色更加苍白，眼眸剔透得像是水面破碎的雨珠。

完全藏不住眼里的恐慌。

季岭洲蹙眉不解，发现他们之前见过，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吗？

季岭洲抬手，拨开覆住了眉梢的头发。

明语被季岭洲的一举一动牵引，她知晓面对坏人，只有保持镇定才有可能找到逃脱的机会。可明语咽了咽嗓子，仍克制不住嗓音的干涩，“原先没想起来，看到这张银行卡才想起你。”

明语小心，“你的车修好了吗？”

明语侧头看了眼墙面上机械风的时钟，距离她出门前给物业打电话已经过去十八分钟。

“已经修好了。”季岭洲垂目瞥见明语手中的银行卡，正要说些什么。

这时，门外响起剧烈的敲门声，隔了一段距离，大约敲得是隔壁的房门。

季岭洲出口的话改变，“……有人找你？”

话音未落，夹着少女清香的发梢已掠过眼前。

明语苍白的唇瓣抿起，用尽全身力气超前跑。

她奔过季岭洲直冲大门，甚至不顾跑掉了一只拖鞋。

步入玄关，明语伸手按下门把手，就在白炽灯光洒入门里的刹那，明语绝望地感到身后覆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指节修长的手捉住她的手臂。

“救命！”明语抱头蹲下。

季岭洲伸出的手僵住，声音掩在破门声里几不可闻，“我不是坏人。”

房门大开，身着保安制服的一群人闯入。

……

十五分钟后，物业中心。

明语接过物业处温柔小姐姐递来的温开水，轻声道谢：“谢谢。”

明语乖顺坐在沙发上，微乱的长发垂落在单薄的头，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微微拂开露出苍白秀美的侧颜。

被勒令不准靠近少女，即将面临三堂会审的季岭洲就站在服务台前，望着明语，神情不明，偶尔垂目不知思索些什么。

不见慌乱，眼尾的红痣冷艳高傲，姿若青松月明，镇定矜然，看模样，就像高门大户里走出的一位矜贵少爷。

路过的物业处小姐姐已经看了好几眼，不由在内心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模样气质都那么端正的大帅比，竟然疑似是个“变态杀人犯”。

物业处的工作人员都在明语磕磕绊绊的叙述中知晓了事情经过。

先是利用邻居身份，骗取少女信任，再是用猫猫引诱，让少女踏入陷阱。

若不是少女机敏，后果不堪设想。

安保人员也在季岭洲家中看见了大量需要打马赛克的图片资料。

在明语讲述的过程中，季岭洲始终一言不发。

青年斜倚台身，神情无波，并不为自己辩解，直至明语讲到最后，偷偷瞥了他一眼。

青年不经意弯唇，短暂抿出一个像是难以抑制的笑。

季岭洲抬手，示意有话说。

他制止准备报警的物业人员，平静地姿态让人信服，“先不要报警，等我朋友过来，给你们证据解释。”

物业处人员互相对视，协商后道：“事关明小姐，明小姐，你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明语在物业处明亮的灯光下已恢复些许镇定，虽然面对许多陌生人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但物业处的员工们确实给了她可靠的安全感。

犹豫片刻，明语点头，“可以。”

这才有了大厅中的那一幕。

……

秦亦诚失手推开坐在腿上的女友，再次读了遍消息。

“还有这种事情？”

秦亦诚震惊地拉起女友，给了个安抚地面颊吻，随后就告别女友，匆匆离开会所。

季大少爷的热闹可少见，他要赶紧去瞧一瞧。

秦亦诚到的不算慢，出场十分轰动。

进门便喷笑锤门，笑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

季岭洲今晚第一次冷了脸，身高腿长，几步走过去，捏住秦亦诚后颈，“很好笑？”

“别，别……”秦亦诚失声，拱手求饶，“手下留情，洲哥。”

秦亦诚神情古怪地走到明语面前，取出公文包里紧急准备的复印件，“明小姐可以看看这些。”

秦亦诚摊开复印件，一页页在明语眼前翻过，物业处的人员也在旁围观。

“是不是觉得眼熟？”秦亦诚问。

眼熟。

对画面的出色记忆力让明语很快回想起这一幅幅画面对应的照片。只不过，此刻那些照片都在页面下方标注上了出处与作者。

小部分摄于实物，大多是画者的作品。

“……”

明语缓缓意识到，她似乎，闹了一个大乌龙。

秦亦诚解释：“我洲哥刚搬到杭城，出身根正苗红，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至于那些照片，是我们从事的行业创作所需，再网络上都能找到出处。我想，今晚的事是个误会。”

语罢，秦亦诚触及到对面季岭洲隐含警告的冰冷视线，没忍住嘴欠，“也有可能，是我洲哥长相太凶，吓到小姑娘了。”

……

大雨依然在下，比祺贵人被打死那天还要大。

明语不知自己怎么离开物业办事处的，细白的脚趾紧紧扣住地面。

在刚刚突然寂静的物业办事处里，明语已经“死去”一万次。

“洲哥，我要不要给你重新找个房子？”秦亦诚在季岭洲身后走出物业办事处。

经历了今晚的事，再回去和现在的邻居面对面，多少有些膈应与尴尬吧。

“不必。”

“……嗯？”秦亦诚根本没想过会被拒绝。

季岭洲拿起门侧的东西，已然走进雨里，“不必，今天多谢你，你回去吧。”

明语按下电梯按钮，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后知后觉感到冷意。

光滑紧闭的电梯门倒映出狼狈的少女。

头发湿漉漉贴在颊侧，仅穿了一只拖鞋，薄衣被雨打湿，显出深浅不一的色泽。

“明小姐。”

明语浑身一僵，今日过后，她怕是再忘不了季岭洲的声音。

明语不安地揪住身前的衣服，灵魂仿佛和身体分离，头皮发麻地回身。

理智告诉她，该和今晚乌龙最大的受害者道歉的。

但真的面对，明语再次感受到了如潮水漫延般的窒息，滚烫的热意沿着脖颈上攀，要将两颊熏红；。

“你叫我明语就好。”明语神情空白，想来语调也十分呆板。

明语九十度鞠躬，“今晚的事情，很抱歉，是我误会你了，给你添了麻烦。”

明语已做好被对方骂一顿的准备，设身处地交换位置，如果今晚遇上这种事情的是她，明语觉得自己就算未曾表现出来，心中也定然十分生气。

明语发顶却响起了声低笑，嗓音低沉，浸着雨夜的湿。

随即，带着温热体温的手抓住明语手臂，以坚定的力度让明语直身。

明语撞进深邃幽黑的一双眼。是薄情冷艳的凤眼，垂眼间未笑先暖，泠泠夺目。

“确实让我很意外。”薄唇轻启。

没有责怪的意味，落到明语耳中，只品出些许啼笑皆非的无奈。

季岭洲蹲下身，将拎在手中的拖鞋放到明语□□的脚旁。

语气漫不经心，“走那么快，都来不及追上你。”

“还有，我那时候拉住你，是想把鞋子给你。”

没想到，少女会吓得直接抱着脑袋蹲到地上，困在门角的阴影里，眼底仓惶流转，小小一团，但也灵动极了。

冷白干净的指节与塑料拖鞋格格不入，那样骨相矜贵的一双手，拎着廉价拖鞋，举手投足都似屈尊降贵。

可在明语遗忘的时候，他带着走了一路。

明语再添一桩糗事

然，除了社死，仿佛有另一种更加酸胀的情绪弥上心头，咕嘟嘟冒着小气泡。

片刻，明语哑声开口，“……谢谢。”

“快穿上吧，地上冷。”季岭洲收回滑过少女洁白脚踝的目光。

他从口袋中取出另一物件，修长手指夹住薄卡片，灵活转动一圈，递到明语面前，“重新认识一下，那才是我们的首次见面，银行卡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