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芳打发自己儿子阮云严去把李麻子叫来，而自己则先小跑着回到了家。

进门见到了熟悉的纤细背影，孙秀芳长舒了一口气，她顺手就轻轻掩上了门。

“云枝，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来来来，想吃什么，婶儿给你做去，走这么远肯定累了吧......”孙秀芳脸上堆了起笑容，就像接待一个远方回来的亲人一样热情，搓着手像是真的在想要做什么吃的似的。

阮云枝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痕，转过身来时，脸上只是挂着冷冷的笑。在父亲去世以前，她还真没发现自己婶婶的演技如此拙劣。

那时谁又能想到，她父亲帮扶二三十年的亲兄弟，竟然在他死后没几天就盯上了他留下来的财产。甚至直到今天，她的好婶婶还打着把她嫁出去换彩礼的主意呢。

“麻子哥在路上了吧。”阮云枝下巴微扬，往门外轻轻瞟了一眼。

孙秀芳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瞬，随即又尴尬的干笑了两声，耐心地解释道，“云枝，婶也是为你好，你麻子哥家底厚，人又憨厚，嫁过去那就是去享福的！”

李麻子家里是村里出名的大户人家，村里还有人说，李麻子家里甚至是万元户，只是李麻子家里到底有多少家底，大家就说不清楚了。他的本名自然也不叫李麻子，只是他脸上有些麻子，一来二去，别人称呼他为——李家，脸上有麻子的那个。时间长了之后，干脆就变成了李麻子。

“原来麻子哥条件这么好呢？”云枝语气略微惊讶。

孙秀芳一副恨不得掏出心肝作证的表情，“可不是呢！麻子家里有钱咱村里谁不晓得？你爹你娘没福气，早早没了，姑娘家的一个人讨生活不容易，婶儿可得帮你找个靠谱的男人照顾你！你别看村里那些，平时追着你跑的，那些都没用！嫁过去就是吃苦受累的！我是你婶儿！还能害你不成！你年纪还太小，琢磨不出味道来，等你嫁过去就能慢慢琢磨出婶儿的好了！”

阮云枝语调微扬，“哦？既然麻子哥这么好，我年纪又太小，那就让我云莲姐去吧。她比我可着急多了呢。”

阮云莲是孙秀芳的大女儿，比云枝大三岁，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几年前就开始不断相看，临近几个村的媒婆都找了好几个，只是到现在还一直没个着落，平日里孙秀芳没少为这事儿发愁。

“那哪行！”孙秀芳下意识就反驳，“哪能让云莲嫁给李麻子？！那李麻子他..”

待话出了口，孙秀芳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好。

孙秀芳没想到自己好话说了一大堆，一点效果没有，最后反而还被个小姑娘给绕进去了。一时间，孙秀芳脸上红白不断交替。最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憋出来一句，“那哪能这么类比呢。像麻子那样家里条件好的，他眼光可高的很，云莲长得又没你俊，他哪能看的上？”

这理由可着实蹩脚极了。

阮云枝懒得再开口，她像是不着急似的，在这房子里四处转悠着。

这整个屋子几乎都被阮忠孝一家的东西给占满了，整个屋子也不像以前那么干净整洁，客厅上的桌子上乱七八糟摆放了一大堆东西，也不知是多久没擦桌子了，油渍叠了一层。

屋里的墙中间还贴着他们一家四口的合照，照片里他们叔婶一家笑得那么开心，仿佛这真的是这一家四口人的家，而阮云枝和父亲原先生活的痕迹几乎被抹杀的一干二净。

阮云枝随意地打量着这里，目光不经意地在橱柜上流连，碰到什么有意思的她就拿起来瞧瞧。

孙秀芳原本还不以为意，直到她看见阮云枝拿起来一个茶杯，孙秀芳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云、云枝啊，你慢、慢点啊......”

阮云枝手里拿的，那可是前些年阮忠孝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茶杯，平时嘴里还老是念叨着说以后要把这个给儿子当成传家宝。据说这茶杯是明朝时候产的，放在今天那也是个老古董了。

阮忠孝爱面子，这茶杯自从买回来就放在橱柜正中间，一进屋就能看见。平时家里要是来了客，他们一眼就能看见，少不了要围着这个说上两句。

这东西就像是阮忠孝的第二个儿子，又像是他的老祖宗。平日里阮忠孝别的活不干，桌子也从来不擦，可阮忠孝每天干活回来时，都会用毛巾来回仔细地擦拭一遍，瞧上一眼又一眼，这才心满意足地睡觉。

而平日里孙秀芳都不敢随意触动的茶杯，现在就如同小孩的玩具一样放在手上随意耍玩。

“哦，是吗？”

阮云枝拿起茶杯，从左手扔给右手，然后又用右手扔给左手，仿佛拿的不是一个古董茶杯，而像是村里孩子们玩的破烂沙布包。

孙秀芳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她死死盯着阮云枝的动作，眼神跟着阮云枝手上的动作来回移动。她几乎不敢想象要是这玩意儿碎了阮忠孝会是什么反应。

孙秀芳连大声训斥也不敢，怕吓着云枝这茶杯就没了！她声音微微颤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又带着一丝讨好，“云枝啊，这个太危险了，万一割着手婶儿可会心疼的,你乖乖的，听话啊，把它放回去，好不好？”

阮云枝露出一副既惊讶又有些感动的表情，“是吗？婶儿，你这么心疼我呢？”

孙秀芳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是啊，婶儿不疼你疼谁，婶儿从小就最疼你了，我家那俩娃儿谁的待遇赶得上你呢？”

阮云枝应了一声，手上动作还是没停，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孙秀芳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死盯着这边，大气也不敢出。

两边就这么僵持着，时间久了，孙秀芳脑袋有些晕了，眼睛仿佛也看不太清楚那茶杯，后背出了一身粘腻的汗，夏天穿的衣裳就这么紧紧地沾在身上，十分难受。

事情的发生往往就在一瞬间，一声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平静，瞬间也让孙秀芳清醒起来了。

孙秀芳的心跳在一瞬间几乎接近停止，她呆呆地顺着声音往地上看去，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大的茶杯碎成了好多小块，有几小块正好飞到了她脚下。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孙秀芳就这么定在了原地，直愣愣地看着那摔得粉碎的茶杯。

阮忠孝前些年险些倾家荡产、为了还债差点被人剁掉手才买回来的瓷瓶，就这么碎了？

他们还等着拿这个当传家宝的瓷瓶就这么碎了？

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碎成了渣渣？

孙秀芳说不出话来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而它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摔碎了的古董应当也还是古董吧？

孙秀芳脑海里一边闪现着每天晚上阮忠孝仔仔细细、小心翼翼擦拭茶杯的画面，一边闪现着每次客人来访、夸奖茶杯时的画面，整个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而此时“始作俑者”出声了。

“婶儿，你看，我聪明着呢，”阮云枝笑得明媚又灿烂，“我可没划着手！你可别担心！”

说罢，阮云枝像是怕孙秀芳不相信一样，伸出手给她看。

阳光照耀下，少女的手细如葱白、滑嫩细腻，完美得不行，当真是一点瑕疵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