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满月悄然爬上树梢，白梦瑶躺在禅房的床上，催动法术使得灵魂离了肉身，三灵则站在床边静静看着这一幕。

“子夜，主子的肉身就交给你了，我们天亮前一定回来。”

凛夜交代了几句，子夜应下后，双灵便随着白梦瑶的灵魂飞往三百里外的战马沟。

站在墓道门外确认过牌子，白梦瑶带着双灵直接穿透了石门，进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墓道。凛夜和白夜打开了带来的冷光灯，只见墓道中到处漂浮着因他们到来而带起的微尘。墓道两边的墙上有彩色壁画，描绘的应该是墓主人的生平，都是些战争的内容；天花的巨石雕刻着精美的纹样，每隔几个就会出现一个玄家的家纹，而脚下只是寻常的青石板。

“主子，你看！”

白夜急急唤了声，白梦瑶忙转身，顺着白夜所指看向墓门的内侧。两扇门都刻着古文，右侧门是“墨离”，左侧门是“青夜”，因年代久远都已有些斑驳了。白梦瑶伸手去摸，但她如今是灵体状态，什么都摸不到，只好叹道：“果然不需要去找什么大石头，该在的还是在的。”

凛夜提醒道：“既然确认玄二公子就在里面，那便进去看看他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穿过三道相同的墓门，通过满是壁画的甬道，经过气氛庄严的前室，白梦瑶看也没看两边的陪葬坑，直奔棺椁所在的后室。在冷光灯的照射下，一个巨大的棺椁静静地停放在后室中央，在一片黑暗死寂的环境中不禁让人毛骨悚然。白梦瑶没有丝毫恐惧，这里面躺着的是除了凌烨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也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在他身边她根本无须惧怕任何事。看着棺椁上尚未氧化褪去的红黑色花纹，一声幽叹在毫无生机的寂静中尤为缠绵悱恻。“……墨离，我来了。”

回应她的也只有一片冷寂。

见白夜守在白梦瑶身边，凛夜便举起冷光灯查看后室。正面的墙上是玄墨离披甲上阵和青夜搭弓挽箭的彩绘；左侧墙上方是玄家大军出征的壁画，下方以文字讲述玄墨离一生中参与过的几场重要战役，以及后来被乾王封为忠睿侯的事迹；右侧墙上方是高家迎亲的壁画，下方以文字讲述了玄墨离倾慕青夜而不顾身份向高家求娶，不料新娘却惨死于新婚之日的故事，此后玄墨离终身没有再娶，终其一生只有青夜这一位夫人，后来甚至还为她求来了追封一品诰命夫人的殊荣。与左侧墙上的字体不同，凛夜看得出这一段文字是玄墨离亲手所书，看来他确实过得不太好。正当凛夜想着要不要让主子来看这面墙的时候，他无意中抬头望了眼天花，天花板上也是一副彩绘，玄墨离和青夜与云端之上相拥重逢，想来这也是玄墨离此生最大的愿望吧！

此时的白梦瑶仍然沉浸于往事中，一直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凛夜还是觉得让她看一看，便轻声唤了她到右侧墙边去。“主子，玄二公子他对你不曾忘怀，后来还借着军功为你讨赏，青夜被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了。”

“诰命夫人？青夜活着的时候只是个低贱的奴仆，没想到死后还能沾一沾墨离的光。”白梦瑶回神，走到墙边细细看了起来：“是他亲自写的，这字体我认得。唉，写这些做什么，少不得又要回忆一遍伤心往事，他真是个傻瓜。”

凛夜指着左侧墙道：“他被封侯了，自然也会想着不能委屈了你这位发妻，讨赏为你提一提身份也无可厚非，免得你死后还在玄家先祖面前抬不起头。”

“……墨离对我还真是贴心贴肺的好，可惜我不曾为他做过什么，还为他招来了半生不幸。”

见她又开始沉溺于伤感中，凛夜把目光转向了棺椁。“这个椁太大了，应是夫妻合葬棺。苍臻不是说过，青夜只有衣冠在其中吗？凭这墓室的格局来看，玄二公子应该在左侧，右侧那边只有物件和衣服。”

目光扫过正面墙上两人的彩绘，白梦瑶不禁有些哽咽：“……我想看看他。”

“主子，可里头是……”白夜忙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却被凛夜拦下了，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劝阻。

“无妨，无论他变成怎么样，都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样子。”白梦瑶走到棺椁的左侧，稍稍做了点心理准备便把头伸进了里面。

黑暗中，白梦瑶适应了好久才依稀看到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再细细瞧了一会才看出是干枯白发和森森颅骨。她内心安定，望向那幽深的眼洞，仿佛从里面看到了那个剑眉星目的俊朗少年。“……墨离，你……是在等我吗？”

一身玄衣少年似乎听到她的声音，转头朝她看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惊喜和柔情。他快步向她走来，牵起她的手，温声道：“嗯，我一直都在。”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白梦瑶的心防彻底崩溃，她扑进他的怀里纵声大哭。少年柔声安抚着她，就像很多年前的那晚一样。

禅房里，白梦瑶依旧安静地睡在床上，眼角的泪水不断顺着脸颊流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枕头中。看着梦中流泪不止的主子，子夜有点慌了，忙问凛夜和白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夜告诉了她墓中的见闻，让她不要担心，等主子从梦里醒来就没事了。子夜听后很是感慨，与白梦瑶心意相通的她便开始埋头创作，这样感人肺腑的故事一定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凛夜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次日，白梦瑶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就坐在床上倚着窗台默默看着后院的银杏树发呆。白夜替她打了盆水进来，她才慢悠悠地下了床梳洗。见她情绪低落，白夜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主子，凛夜特意去买了附近的特色小吃，你尝一点嘛！”

纵使心情再怎么不好，饭还是得吃的。白梦瑶最大的优点就是点满了心态自我调整的技能，一边吃着当地小吃一边跟白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吃好后一扫起床时的忧郁，又是元气满满的了。“子夜呢？”

“在写歌呢。”

“哦。”白梦瑶应了声，看了看外头的好天气又道：“这么好的阳光，还是应该出去走走的。”

白夜忙问道：“你想去哪里？”

“唔，不知道呢……嘴馋了，还是想吃梨。”

“主子，不如你先回复一下郝先生吧，他早上打电话来问安，听说你还睡着也没说什么，还特别叮嘱我别吵醒你。”

“……知道了，现在他上班不方便，还是晚点吧！”白梦瑶心虚地敷衍着，左右张望：“凛夜呢？”

白夜正要回话，凛夜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袋子。“我想主子临走前大概要再与大师喝上一杯，就到最近的城镇去买瓶好一点的酒给你们。”

“嗯，你是挺细心的。”白梦瑶瞄了眼袋子：“好像不止一瓶酒哦。”

“虽然你吃的是自家的青梨，好歹苍臻替你守了五百年，你难道连请人家喝一杯酒水都舍不得？”凛夜啧啧叹道：“果然是越有钱越吝啬，你终于露出了刻薄老板娘的真面目。”

“滚蛋，别总学老白和阿赟那一套阴阳怪气的！”白梦瑶气呼呼地反驳，想想又道：“确实应该去祭拜一下苍臻的小将军，托了他的福才让这片梨林保存了下来。”

当白梦瑶再次来到山背面的果林时，苍臻也感知到她的到来，便出了林子来迎她。“你来了，这回是惦记着人还是梨？”

白梦瑶晃了晃手里的酒，笑盈盈说道：“都惦记着呢。上回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今天特意带了瓶好酒来，敬你那位小将军，也谢你照看这片林子这么多年。”

听到她要祭拜将军，苍臻便不推辞了，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林子深处走去。“你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前天你们离开后发生什么事了？”苍臻见她眼睛有些红红的便关切问道。

白梦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去找他了。”

苍臻不禁脚步一顿：“找到了？”

“嗯，就在往北三百里的战马沟，那里是玄家一族的墓园，我找到他的墓了。”白梦瑶心里一酸，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便为苍臻说了如今战马沟的情况。

她的失落看在苍臻眼里，一时也有些伤感。“……难怪你看起来那么难过。我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我也跟你一样，我懂得那种滋味的。”

两人来到小将军庙前，白梦瑶用带来的小纸杯倒了三杯酒放在供桌上，点燃了几支清香插在香炉里，苍臻也摘了几个新鲜青梨作祭品。默默祭拜完小将军后，两人坐在一旁的梨树下喝酒。

“苍臻，你打算一辈子都守在这里吗？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现在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我知道有很多妖魔鬼怪都化身为人藏在人类社会之中生活，你要不要也出去看看？”

苍臻先是摇了摇头，不知是否不胜酒力，尔后有些迷糊的样子回道：“我哪也不想去，只想在这方天地里陪着他……可听你说战马沟是玄家的墓园，我又想去看看，如果能找到他的墓就好了。”

“这不错呀，起码有个目标。”白梦瑶喝了口酒，随口问道：“找到了，你又如何打算呢？”

“找到了……我想留下来陪他，可你说现在战马沟有人守着，我只能变回原形留在他的墓里。”

“傻瓜，即便你是大妖也还是要呼吸的。墓室封闭多年，里面没有空气，会把你憋死的。”

“死？好像也不错，就算憋死在他墓里，也算是死同穴了不是吗？”苍臻凄然地笑了笑，仰头一口气喝光了瓶中酒。

“是啊，你的心愿完成了，可他的心愿往后又由谁来守护呢？”苍臻的语出惊人让白梦瑶有些担心，不知她是酒后吐真言还是意识迷离之下的胡言乱语，总之不能让她做了傻事。“假如你真的死了，那就再无人知道他的愿望，无人能帮他守护这片果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