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强揣着得来的香烟，缩紧了脖子，路过棋牌室时吸了吸鼻子朝里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与大门让他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口袋比脸还干净的李国强，站在不远处抿紧唇，手指在破旧的上衣口袋里抠了起来，他关掉手机转头朝着反方向走去。
目标的尽头是一栋破败到不成样子的旧小区，放眼望去全都是挤在一起的小六层。李国强喝了一口拿在手心的烧酒，打了声哈欠后进了小区拐了个弯，走进了一楼的门外。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在把好不容易捂热的手从兜里抽出来伸进裤子口袋里，从松垮的裤兜里掏出一把光秃秃的钥匙。
生了锈的门锁已经难拧到需要用脚使劲踢几下才管用的地步了，却不想这最为平常不过的声响，已经惊动了屋内的人。
李国强扣着牙齿走进屋内，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发黑的鞋子以及臭到能熏死苍蝇的袜子。
听见的李文杰提高了警惕，从房内走出来查看情况。
“爸…爸？”李文杰向后退了两步，上一秒松懈的神经在见到李国强这一刻立马绷紧，“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还需要向你汇报？”李国强只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厨房找吃的，“你妈没做饭吗？”
“她…她上夜班。”李文杰趁着李国强背过身，偷偷退到房门口关上门，然后锁死在拔出钥匙。
空空荡荡，一盘子粮食都凑不齐的厨房里，李国强狠狠摔起了柜子门，发出来的巨大声响把李文杰吓了一大跳。
李国强转过身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有钱吗？给爸点儿。”
李文杰早已预料到李国强会说这句话，李国强每次回来除了大睡一觉那便是张口闭嘴的钱字儿。
“没有。”
李国强没有生气是在他预料之外的，又或者是这两个字听惯了，习惯了。
李文杰在心底暗暗自语。
李国强从他身前走过，躺到了沙发上，冰冷的沙发让他怎么也睡不好，他抬了抬手：“去房间给我拿床被子过来。”
李文杰照做着，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时，李国强才觉得终于舒坦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要走的人，开口道：“等一下，坐下来，爸有话跟你说。”
‘有话’两个字对于李文杰来说特别敏感，每次听到这两个字，最后的后果就是一顿毒打。
李文杰抬起僵硬的腿迈过沙发下的拖鞋，坐在了单人沙发上，他的手不停搓着单薄的衣角料。
李国强从沙发上也坐了起来，身上裹着被子，两眼盯在李文杰身上。
开口道：“爸给你找了份工作，过年还有三倍工资呢，你要是天天加班的话，一个月怎么也得有四五千块钱，比你上这破学强多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样劈到了李文杰身上，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没了知觉，态度强硬的站了起来：“我不去，我要考大学。”
“考大学？”李国强冷冷的笑了一声，“考大学不要钱啊，你吃我的穿我的，哪一样不要钱？还考大学，我告诉你，你不去也得给我去，明天就去。”
“我说了我不去就一定不会去！”李文杰攥紧拳头瞪着他，“我吃穿用的都是我妈辛辛苦苦一分一分挣的！”
这话一出，可把李国强说急眼了，他扔掉身上的被子，倏然起身冲到李文杰面前。
啪。
一巴掌落到了李文杰的脸上。
这一巴掌似乎激起了李国强在梁宇凡那里所受的气，他揪住李文杰的头发按住他的头往茶几上砸。
李国强红着眼完全失去了理智，边砸边说：“你妈的钱？你妈的钱还不是TM劳资的？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不听劳资的话！”
李文杰挣扎了两下，手边摸不到一样像样的东西，他的头被李国强强硬的手掌压在了茶几上，力气无从挥发。
李国强抓着他的头发把他从茶几上拽了起来，鲜血从额头慢慢流到了眼下。
李文杰只能闭着一只眼，另一只眼垂下，盯着茶几上的血渍。
李国强的声音就像一只厌烦扰人幽心的苍蝇，在他耳边嗡嗡嗡个不停。
“不就是劳资破产了，你们一个个都要臭劳资眉头是吧！”
“你跟你妈全身上下每一样都是劳资的！”
李国强晚上喝了点酒，说起话来越来越混了。
“你妈当初不也是贪图我的钱嘛，要不然也不会被我睡。”
“怎么，现在又都嫌弃我穷了是吧？臭婊子，”李国强指向面前的人，“你跟你妈一个德行。”
“不许说我妈！”李文杰紧攥着拳头，不太长的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慢慢渗出鲜血，他并不觉得哪里疼，只觉得窝在心里的那团火，一定要以什么方式射放出来。
李国强的手掌贴在李文杰脸上拍了两下，嘲笑道：“你妈还真没白养你啊，明天给我去工厂给我上班去听见没有。”
“我-说-了-我-不-去-”李文杰一字一顿说的特别无力，他慢慢转过他那张血糊糊的脸，眸子眯成了一条线。
李国强还在无下限的拍打着他的脑袋。
李文杰只觉得这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了，他一咬牙，手已经不听使唤的捏住了李国强的手腕。
啪。
李国强的脑袋被他拍到了茶几上，胳膊被压在了后背上。
李国强因为喝了酒，反应变得特别迟顿，连自己被亲儿子拍到了茶几上，嘴角依然还挂着醉醺醺的笑意。
“我说了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我说了我要考大学！”
“你为什么总是逼我！”
“我一定要考大学！”
堆积在心底多年的怨气，仿佛要在这一刻全都释放出来，李文杰的内心压抑太久了，久到对李国强的辱骂毒打都要变成无所谓的习以为常。
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念头。
“为什么我就要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李文杰从抽泣声中低吼，声音变得更低了，“我想考大学，我也必须考上，我要离开你们，离开你！所以我也一定会离开！”
因为只有这条路，可以让他逃离这里，逃离李国强的魔掌。
李文杰的眼泪滴到了茶几上，手背上，李国强的脸上，他清醒过来挪开手时，发现李国强却已经以趴的姿势睡着了。
李文杰仰起头大笑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滑到了耳蜗里，他边笑边怀顾起了死气沉沉的四周，只觉得更加可笑了。
嘭！
李文杰摔门冲出了家门。
街上的寒风正如他意，迎面吹去他脸上憔悴不堪的表情，失魂落魄的坐在没几个人的大街上。
走着走着，李文杰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学校宿舍旁，站在原地半晌，才恍然想起来现在差不多都已经关宿舍门了。
身后传来了层次不齐的脚步声，以及欢声笑语。
李文杰转了个身的时间，脚步声已经走到了自己身旁，他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来的人。
第三还是第四个人的脸下恰好摆了一只亮了屏的手机，那人也瞄了一眼他。
李文杰皱了一下眉头。
周霄？
“呦，”他们几人中不知谁先开了口，掏出了亮了屏的手机照在李文杰脸上，“这不七班学霸嘛。”
“我看是穷鳖吧。”
身后的几人纷纷大笑了起来。
李文杰侧过身绕道不想理会面前的这些人，只想快些离开这黑漆漆的地方。
“周霄，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碍眼的家伙？”其中装扮的特别不像学生的男生站了起来打量李文杰，“梁静静会看上他？那眼光得差到什么程度啊。”
“要不要替你教训教训他？”
“看他瘦巴巴的样子，打他我都怕硌手。”
周霄瞥了一眼站在漆黑的墙边下的李文杰，模样瞧不清，只能看到一个身形轮廓。
“算…”
“噗…”站在黑暗里的李文杰突然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嘲讽把目光转向周霄，“你喜欢梁静静？你配吗？”
“喂！怎么说话呢你！”
周霄拉着冲上前的人，一个箭步自己冲到了李文杰身前，毫不犹豫的一拳砸到了他脸上。
周霄抓起李文杰的衣领，恼羞成怒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李文杰别过脸吐掉嘴里的血水，笑的发抖道：“怎么，你以为她收了你的礼盒就是接受你？别做梦了。”
这一刻，他脑袋里出现了一种念头，放弃自我生命的念头，这种念头一旦萌生，他将面临的则是万念俱灰的死状。
李文杰自嘲大笑起来，眼泪在眼眶里使劲的憋着。
“关你什么事！”周霄的一拳又落到了李文杰脸上。
他看着那张血泊中依旧挂着嘲讽的脸，更加来气了，发疯似的举起拳头朝上面砸去，越砸越快。
身后的几人也完全懵了。
李文杰渐渐没了声音，身后的几人才终于后怕了起来，上前拉走周霄。
“周霄…行了…可以了…再打人真打死了！”
“周…周霄。”
“在打，宿舍真的都要关门了。”
身后几人一人一只胳膊架着周霄把他强行拖离现场，周霄被拖着有几步远才自己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头的那一刹那，眼底都还含着戾气。
周霄等人走了不知多久，李文杰躺在地上的姿势几乎没动过，就像真的在演绎一个尸体，一个有呼吸的尸体。
心沉入石海的李文杰，并没有觉得周霄的那几拳有多疼，再疼也比不过早已经踹不过气的胸口疼。
他静静躺在地上，不动声色。
半晌过后，一隔之墙的对面有了一点动静。
“嘘！你们都TM小点声！快，快蹲下让我爬上去，”陆旭阳说，“高点儿，在高点儿，军儿你晚上没吃饭呐！”
“我晚上吃了，”顾军说，“是你晚上吃的太多了吧，我都托不动你了！”
范元乐朝陆旭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调侃道：“你瞧瞧你这大屁股长得都快赶上人家姑娘了。”
“姑娘那软绵绵的能跟我这比嘛，我这可是他妈正儿八经从健身房里练出来的。”陆旭阳不忘得意。
“你就可劲吹吧。”甄远笑着说。
“你见我哪回吹过牛。”陆旭阳说。
“慢…慢点儿，慢点儿。”陆旭阳爬上了墙头，看了一眼地面，一跃而下。
“哎呦卧槽！我TM踩到什么东西了！”他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墙对面的几人小声问道：“陆哥，咋了？踩到啥了？”
陆旭阳掏出手机灯一照：“操！我TM的！”
对面的几人更加紧张了：“咋了？咋了？”
“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回去吧，别被宿管老太婆发现了。”
陆旭阳俯身仔细瞧了瞧，手机灯都快贴到地上了。
“能别离我这么近吗？”
“操！”满脸鲜血的人突然开了口，这可把陆旭阳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手机差点都飞了出去。
陆旭阳拿稳手机，灯光照在地上的人脸上，血糊糊下的脸，越看越眼熟。
“李文杰？”确定之后，陆旭阳心里的定时炸弹终于落下了。
“你在这干嘛？”陆旭阳戳了戳李文杰的脸，“番茄酱？”
李文杰有点无语，连白眼都不想给，依旧闭着眼说：“吸收日月精华。”
陆旭阳信以为真的抬头看向皎洁的月亮：“你们学霸都这样补脑子的？”
李文杰更无语了。
陆旭阳换到了另一边蹲着，继续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帮我补补课？”
“我有答应过你吗？”李文杰说，“我记得我好像没有答应过你。”
“帮我补一下会死啊！”陆旭阳急了。
“理由。”李文杰说。
“我爸说我只要上了班级前十名就给我买电脑。”陆旭阳说。
“关我屁事。”李文杰睁开那只没有肿的眼睛，盯着月亮。
他现在对爸这个字特别敏感，不，是极度厌恶，可以说李国强毁了他对父亲这两个字的一切幻想。
这时的陆旭阳才发现李文杰是个独眼，而另一只眼肿的已经睁不开了。
“操！玩儿真的？”陆旭阳抹了一下他脸上的血渍，“我靠！真血。”
“嗯。”李文杰又闭上了眼睛。
“喂！”陆旭阳死命摇晃他，“你别睡啊！”
“太累了，想躺一会儿，”李文杰说，“但是你要是再在这晃的话，我可能真的就要吐了。”
“那你别在这躺着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你踩趴下的，”陆旭阳伸手拉了他一把，“你他娘的给我起来！”
不是李文杰不想起，而是他的四肢被冻的僵的都快没知觉了，晕乎乎的脑袋都快让他没办法说话与思考了。
脑子里彻底陷入了死循环的仪器声，以及陆旭阳叽叽喳喳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的‘嗡嗡’声。
太吵了。
吵的他心脏都快透不过气来了，冻僵沙哑的喉咙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啪。
陆旭阳的一巴掌落在了李文杰的脸上。
“你TM不会死了吧！”
李文杰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强撑意识动了动眼皮。
随后便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昏迷中，经管陆旭阳的第二个巴掌再次落下，李文杰再也感觉不到了。
“操！我TM真倒了霉了我！”陆旭阳双手叉腰站在李文杰身旁，沉淀了一会儿，低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他烦躁到把自己的头发都挠成了乱糟糟的鸡窝，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陆旭阳把李文杰拖着坐在墙边，最后决定背起地上不知死活的人时，满口的脏话才转为了一句称赞。
不过是对自己的赞美。
“我可真是个热的不能在热的热心市民。”
“今天还是平安夜呢，可惜三个字你就占了最后一个字，”陆旭阳一巴掌拍在李文杰的屁股上，掂量了一下，惊呼起，“这么轻？”
也难怪平时看着就感觉轻飘飘营养不良的样子，这腿细的跟筷子似的，背着都觉得硌后背。
陆旭阳停下脚步又掂了一下，哼起了小曲，脸上很是得意，李文杰这回可算是被他逮到了。
看他还往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