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从一夜酣睡，但社畜养成的生物钟让他早早就醒了过来，休息了一晚他感觉精神状态良好，只是身体略微还是感到酸痛，那是昨天奔劳一天的证明。

夏从惯例先去找秦鲛，出了门，他发现路上的陡坡竟然已经被削平不少了，夏从自己沿着陡坡顺行下去，最后一点坡还是需要他往下跳，但已经不算难事了。

出人意料的，秦鲛竟然早早就起了床，此刻正和昨天夏从遇见的那位“队长”人鱼详谈甚欢。

夏从走过去，秦鲛先是和他打了个招呼，忽视了在场的另外一条人鱼，秦鲛的语气简直像是好不容易早起一次的小朋友在要求夸奖。

夏从向两人都问了好，而后被秦鲛一把拉了过去。

“这是我们人鱼族的大队长，是负责进行各个环保项目的统筹调配的。”秦鲛向夏从介绍着对面的那条人鱼。

对面的人鱼对夏从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夏从也向他点点头，又说：“其实我昨天已经和这位队长见过了。”

这件事似乎让秦鲛很激动，他夺命三连问：“昨天什么时候见过的？在哪里见过的？你们发生了什么？”

夏从觉得秦鲛大惊小怪，正要回答，对面的队长先开了口：“昨天早上，在大王妃去找您的路上，我们偶遇过。”

秦鲛听到了回答，整个人情绪低沉下来，他不再像刚才夏从来时那么开心，语气淡淡地说：“行吧，夏从，我觉得你们人类的体质还是不适合干那些环保项目，昨天一天你就累趴了。”

夏从被直戳戳地这样点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他回怼道：“因为我们人类都是借助工具来完成那样的事情啊。”

秦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像责备的意思，他语气软下来，“哎呀，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更适合你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给你在村口的杂志上开了一个专栏，以后你就还像在人类世界的工作那样，给我们人鱼也写报道吧，跟随一些环保项目报道它们，给村里的人鱼看了，多点鼓励嘛。”

这种事情对夏从来说不是难事，不过就是从人类记者变成了人鱼记者，但也还是老本行。

“当然可以，不过，我很快需要回人类世界一趟，我得去看看那边的事情发展得怎么样了。”

这时队长插嘴了：“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不过我已经为您安排了一个项目，您可以先把那个项目做完再回去吗？就只用过完今天下午就行了。”

夏从答应了。

这件事情聊完后，秦鲛就让队长离开了。

只剩下秦鲛和夏从两个人，秦鲛问起：“你昨天说有事情要和我聊聊？”

夏从点头，他经过昨天一天的体验，作为一个人类，有了自己的看法：“昨天我试探性地问了一些人鱼关于人类科技的看法，他们都只是觉得那些东西为海洋世界带来了灾难，但我觉得，时代越向后发展，如果人类的海洋破坏行为越来越多，人鱼们传统的保护方式是否有点杯水车薪呢？”

秦鲛沉思片刻，而后答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人类利用那些科技，轻轻松松就达成了他们的目的，我也想过，我们能不能也利用那种东西，来帮助我们保护海洋呢？只是我们并没有那种技术，也没有一条人鱼搞得懂那种奇奇怪怪的铁块。”

“我或许可以帮你们，但我觉得，首先得改变一下人鱼们对人类科技的观念。”

“嗯，这个事情我会去做。”

两人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夏从心里对秦鲛又多了一分信任，他认为秦鲛有强大的责任心，在为人鱼族甚至海洋的未来思考着、努力着，也愿意接受新的事物。

心里正夸着对方，秦鲛却突然凑近，耳朵上有温软的触感，那好像是秦鲛的……唇瓣。

“今天的时限先给你刷新一下，等会儿我要去忙别的事情，晚上送你回人类世界。”秦鲛没有离开，用气声对夏从的耳朵说话，那样的气息让夏从感觉到有点痒，但没有躲开，“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是，下午时刻记得注意安全。”

“嗯。”夏从本想点头，但此刻他一动不敢动，只好轻轻出声表示听懂。

而此刻正一如平常来叫自己亲哥哥起床的秦鲸，远处看到这样的一副情景，对自己亲哥哥的讨厌达到顶峰：“我说今天不要我喊就起来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结果你在你家门口秀恩爱给谁看呢！”

秦鲛很无辜，但也不乐意见到这咋咋呼呼的傻弟弟：“行了，你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哦对了，明天的情感小说少写一点，给杂志上留点空，让夏从来写东西。”

夏从不想耳朵受这对兄弟的折磨，他趁面前的两条人鱼毫不留情地互怼时，悄悄开溜了。

果然今天一天都见不到秦鲛的影子，下午时，他和人鱼们汇合，才知道，今天下午的任务仍是处理污水排放口。

只是和昨天不是同一批人鱼？

夏从对这些生面孔一一问好，可气氛却有点奇怪，每条人鱼都在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无精打采的样子让夏从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夏从想起来秦鲛的话，让自己注意安全？他直觉感到情况有些怪异，只能先暗中观察。

路线与昨天差不多一致，看来今天的目的地也是那片工业区，但昨天不是处理得差不多了吗？

沉默的气氛让夏从有些难以问出自己的问题，可思虑再三，他不想让自己处于一个被动的状态，便主动打破了沉默：“是昨天处理的那批污水排放口出了什么问题吗？今天的任务也是那儿？”

良久的沉默，就当夏从以为不会有人鱼回答自己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回答了他：“不……今天的任务，是另一边。”

昨天秦鲛明明说过差不多都处理完了啊，难道还有连秦鲛都没注意到的污水排放口？

一切的答案只能等到了地方再一探究竟，在场的每条人鱼似乎都对今天的具体任务闭口不言。

等到了目的地附近，夏从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适，周围的水域让他感觉到非常刺激，难受的感觉让他几乎不能再跟着队伍继续前进。

难道又是人类和人鱼的体质差别，人鱼们难道感受不到水质很奇怪吗？

……不，人鱼们的状态也不对劲，他们的身体在颤抖，面部表情甚至有些开始抽搐。

“……等等。”夏从觉得不对劲，想要叫住大家不要再继续前进，可没有人听他的。

越往前走，夏从感觉到的水质的刺激程度就更重，他几乎不能呼吸，并且开始感觉裸露的肌肤有灼烧感。

这不是像昨天那样的普通的污水排放，更像是什么化学药剂泄露？

如果是化学药剂泄露，首先应该要隔离出污染区，然后进行净水处理，这不是人鱼们能够用堵住泄露口的方法就能解决的。

多在这种水域里待一秒，生命危险就多一分。夏从忍住强烈的窒息感，向逐渐远去的人鱼们呼喊，希望能够让他们回来。

可人鱼们低头莽冲的情形，莫名让他想到了扑火的飞蛾。

再这样下去会死的，为什么根本不听他的劝阻呢！接下来又该怎么办？谁能来帮帮他？夏从几乎要抓狂了。

大脑一片混乱时，夏从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人鱼们从出发前就情绪低落，一路上也十分沉默。

这个想法让夏从的心凉了大半，他突然联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这群人鱼早就知道了这次任务会丢失生命，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参加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

夏从想也不想，准备直接上前去把这群笨蛋拉回来。

可当他靠近时，却只能看见一条条人鱼逐渐陨落海底，海水里漂浮着的细碎的杂质，像是飞蛾扑火时扬起的灰尘。

灰尘迷住眼球，让夏从看不真切眼前的景象。他只能努力靠近他们，把他们拉起来，带去安全的水域，带回人鱼村。

可当他一靠近，尚有理智的人鱼对夏从投来怨恨的眼神，气若游丝地说着最后的遗言：“我们是被人类杀死的，你们为什么要一直一直这样，破坏我们的家园呢？”

夏从无法回答。

沉默。

夏从沉默着一条一条地搬运人鱼们的遗体，将他们先后带去安全的水域。

人鱼似乎更难以忍受化学药剂的侵蚀，他们的尾巴已经失去光泽，鱼鳞不断脱落，手臂和面部的皮肤也一块一块地皱了起来。

夏从想问他们，为什么明知道会死，还是要来这么一趟，可一如来时的沉默，却没有人鱼能够再给他答案。

看见人鱼一条条地死在自己面前，这是他从来没有幻想过的事情，他这几天的经历甚至让他有一种人鱼比人类强大很多的错觉，但对于他来说仅仅只是刺痛灼热的化学药剂，却让这几条人鱼丧失了生命。

夏从感到沉重。

他脑子里有些麻木，有很多个为什么相互纠缠，身体机械地拖拽着人鱼们的遗体，想把他们带回村里。

又该怎么向大家解释？向秦鲛解释？

远远地，夏从看见队长在不远处等待着，大概在等待他们的归来。

可夏从又该怎么向队长解释，回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了呢？

意识消沉之际，夏从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被队长绑了起来，带向了某个远离人鱼村的隐蔽石洞，铁笼一锁，自己被关了起来。

又或许是深深的负罪感作怪，让他觉得，自己确实该被抓住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