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江逸池和时延帮她说过话之后，年级的流言蜚语少了很多。

论坛上的内容，周乔乔还让祝淮一找关系联系到贴主，把昨晚发布谣言的帖子删除。

傍晚，姜梨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

陈医生说她母亲的报告结果出来了，让她今晚下课有空到医院取一趟。

去之前，姜梨内心做了万般斗争，期待又抗拒，希望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但是事实很残酷。

和以往的每张检查单显示结果都一样，相同的措辞，相同的医生语气，都是说这个病治不好，只能靠药物维持治疗。

她第一次听到，是八岁那年。

瘦小的女孩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治疗室面前，束手无策，茫然的看着周围陌生的世界。

医院走廊来往的人神情冷漠，粗鲁的撞开她，然后匆匆离去。

小女孩努力压住泪水，告诉自己坚强。

病房的门推开，治疗师蹲下来，一脸无奈的开口。

“你母亲的精神受了太大的重创，是间歇性精神病，可能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得要时时刻刻看着她，需要靠药物治疗。”

透过狭小的门缝，她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柔顺秀丽的头发披下来，眉眼寡淡，不动声色，却疯狂的撕扯着桌面上的纸张。

头顶白光落下，汇聚在发顶上，整个人柔和在光里，是那么的美丽。

姜梨抱着那份检查单，像每一次返航般，一个人从治疗室默默的离开。

拐入走廊转弯，楼梯通道开了半扇门。

安全指示灯坏掉，漆黑的楼梯间内像一个巨大无边的漩涡，蛰伏着无数危险。

楼梯拐弯处的墙面有一扇很小的窗户，那里散发的惨淡光线是暗中的唯一光亮。

姜梨走进去，在墙角位置蹲下。

很多个下雨的晚上，她都像这样蜷缩在角落，坐在冰冷的地板，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有铁锁的房间。

屋内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源源不断的拍门。

一声又一声，重重的落在她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平静过后，是破碎的美丽，母亲暂时恢复过来，抱着她痛哭。

她像所有母亲那样，温柔的给她梳着头发，夸赞，“我的姜姜真漂亮，要平安的长大。”

也会像所有没给孩子美好生活的母亲一样，责怪自己。

“是妈妈没用，妈妈拖累了你，妈妈是个疯子。”

“姜姜不要管妈妈了，一个人离开吧。”

但是大脑情绪就像两只野兽，在她心里挣扎不断。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痛苦不堪，却又强迫自己忍受。

她好想治好妈妈，可是她没有办法。

没来平洲之前，她在网上查到，这家医院是平洲最好的精神病院，如果连这家医院都说没办法，那就真的是没办法。

姜梨固执的合上检查单，又打开。

但是希望不会凭空出现，每一次的重新展开都是在验证她的痴心妄想。

纸张落在地面上，悄无声息。

安静的楼道有微弱的抽泣声传来，长发垂下，盖住她发红的双眼，泪水顺着脸颊落下，砸在大理石地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

楼梯间的门打开，有光源短暂进入，一道身影出现在黑暗之中。

姜梨感受到动静，慌乱的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她想撑手起来，但手压太久有些麻，没站起。

上一阶梯站台处，少年倚靠在墙壁。

打火机齿轮转动的声响清晰，黑暗中有猩红亮起，烟雾弥漫。

少年穿着宽大的冲锋衣，双腿随意交搭在前，半弓着身，黑色半框眼镜下是眸中无尽落寞的神色。

姜梨轻轻缩了一下鼻子。

江逸池听到声响，扭头，俯视着蹲在地上的少女。

她白皙的脸上还有淡淡的泪痕，碎发湿哒哒的黏在脸上，眼里蓄满泪花。

身后的玻璃窗户有半轮明月露出，映衬着她。

少女像清冷的残月，破碎又美丽。

“是你啊。”男生倚靠的身子站直，迈开步子，走下台阶。

姜梨看清楚他的脸，没反应过来，还是保持那个姿势。

“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哭？”

按照平时，她肯定会勉强自己露出笑容，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我没事。

可是，她今天实在太难受了，没办法伪装自己。

姜梨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江逸池。”她声音里面还留着哭腔，软软的，“他们说你家里面有钱，很多人喜欢。”

江逸池没说话，想看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你这样不会有伤心的事情吧？”

“我是人。”江逸池把手中的烟掐掉，一脸无奈，“你见过那个人不伤心的？”

“哦。”姜梨哭的太久，脑袋有点不清晰。

这会模样呆呆的，还有点可爱。

“那你难过的时候，会怎么办？”

江逸池靠在墙面，瞥见垃圾桶里面自己刚丢下的烟，漫不经心的回了句，“抽烟啊。”

他想了想，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把手上的东西收回口袋。

“那你能给我抽一支吗？”

小时候，大人们遇到烦恼，也总是会抽完一支又一支烟。

那东西有那么神奇吗。

姜梨不知道，但现在，她想试试。

江逸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按照平时他肯定会损上一顿，但是今天他发现她现在的情绪严重不对劲，状态也是处于半蒙的感觉。

早知道就不乱说话。

女孩的话夹着风再次卷入他耳朵里，认真又严肃，“可以嘛？我想试一下。”

本来今天办完事他应该直接离开。

现在遇到，总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吧。

显得他没心没肺。

“好不好？”姜梨看他没反应，拽住衣角，眨眨泛起泪花的眼睛，放低语气多问一遍。

江逸池被她磨得没脾气，“就试一下。”

男生从衣兜抽出打火机，修长的指尖夹住烟条，慢慢放在她嘴边。

姜梨想着他平时的模样，摸索着动作。

女孩拨开两侧的碎发，小脸凑上去，靠近对方温热的手掌。

烟味灌入喉间，呛得她泛起泪花。

好苦好苦。

江逸池把烟拿开，用指腹掐掉。

女孩双手垂在两侧，盯着地面的灰烬呛个不停。

“怎么样？”江逸池弯下身子，保持一个和她平视的高度，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姜梨没有回答，但摇头否认了。

“抽不了还逞强。”

听到这，姜梨的泪水掉的更加厉害，江逸池无奈，收收自己乱说话的性子。

“其实，不开心时释放情绪的做法有很多种。”

“比如？”她吸了下鼻子。

“跟我来。”

——

江逸池带她来到的是他之前电子赛车比赛的地方。

电子赛车厅依旧是浓浓的重金属朋克风，室内昏暗灯光闪烁，dj音乐震耳欲聋。

江逸池在这里有一件私人的电子赛车室。

本来他想带姜梨去真正的赛车场看，但是她不是训练选手，年龄也不够，只能被迫开电子赛车。

进入到房间，灯光变得明亮起来，墙壁也很好的隔绝了外部嘈杂的声响。

江逸池走到一个单人沙发坐下，按下遥控器开关。

巨大的电子屏幕亮起，出现赛车主页面。

少年手指灵活的转动着遥控柄，一脸兴致勃勃，主动开口邀请，“来一局？”

“我没玩过？”

电子游戏，她一次都没接触过。

“没玩过总看过别人玩吧。”

他指的是上次帮忙做裁判的时候。

江逸池捞起桌面的一个粉色遥控器，丢过去。

姜梨伸手，物体准确无误的落在她伸出的双手中。

她摸着手上完全陌生的遥控器，大脑一片空白。

江逸池没给她回答的时间，按开电源。

屏幕的页面快速变换。

握着遥控器的手蠢蠢欲动，姜梨脱下身上书包，在江逸池身边的另一个单人沙发坐下。

“那我就试一下吧。”

“行，看好了。”

比赛模式正在调整状态。

姜梨趁机了解控制柄内容。

遥控汽车她小时候倒是玩过，这个应该差不多。

准备无误，电子屏传来比赛倒计时的声音。

最后一秒读数结束，两辆赛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赛道。

江逸池调整的是场景随机变换模式。

赛车每进入一个节点，两侧的风景就会随之改变。

注意力全部投入到游戏中，悲伤被短暂遗忘到脑后。

姜梨手握遥控柄，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赛道。

赛车像是脱缰的自由的野马，自由无拘无束的飞奔在赛道上，无人能阻拦。

她突然对好奇。

人坐在机车上，飞驰穿梭在城市之间赛，闭上眼，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是什么样的一种体验。

应该是很快乐，很自由吧。

真好。

要是生活也能够自由点就好了。

终点线断开，姜梨红色的赛车先一步跨过。

屏幕上出现庆祝的字眼，耳边是一声声的电子欢呼和主持人播报冠军的声音。

江逸池怎么可能输掉。

姜梨难以置信，但是后知后觉，她猜到了什么，他是特意让了自己，“江逸池，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少年窝在沙发里，漫不经心的按着遥控器，神色懒眷。

“谢谢你让我。”

不然，她不可能赢。

“我可没让你。”江逸池把遥控器抛到桌面，转手拿起一边的汽水。

他指尖勾住铁环，食指抵住瓶盖。

“啪”的一声。

汽泡喷涌而出，留在瓶盖。

江逸池把饮料递过去，笑容随性，“恭喜你。”

头顶白炽灯的光线集中落在他发顶，碎发下的眼眸黑沉沉，有股说不清的蛊味。

姜梨更加清楚的明白那些女生对他的迷恋。

他放荡不羁又随性，外表狂傲不可一世，但内心也是个乐于助人意气风发的少年。

江逸池的人格魅力无疑是迷人的。

也难怪得到如此多的喜欢。

姜梨双手接过饮料，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谢谢。”

他让了，就不会承认。

姜梨不打算继续问下去，默默承认这个冠军。

少年的指尖带着杯壁气泡的凉意，轻微触碰到她的皮肤。

一阵寒颤穿过。

姜梨小抿一口，舒缓了一下胃里面的恶心。

“我心情好多了，谢谢你。”

“你怎么怎么喜欢说谢谢。”这是江逸池对她的评价。

他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女生的口头禅是谢谢。

说话软绵绵的，人也那么客气。

“总之，还是感谢你。”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江逸池心里面默默的想着。

不过算了，反正也不关他的事情。

比赛结束，姜梨看了眼墙壁挂钟的时间，时针指到七点的位置，外面天色早已黑尽，路边昏黄的路灯开始悉数点亮。

她要回家给妈妈做饭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江逸池站起，单手扯着她书包垂下的袋子，把人留住。

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红肿的双眼也渐渐消退下去。

他慢悠悠的点点头，打了个响指，“走吧。”

姜梨终于露出笑容，把袋子抽回来，“改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