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重新自我审视的结果就是

——她决定保持现状。

她最开始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持，为了让自己手头有牌可打，而后她选择继续不放过自己，是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为自己做过的所有选择负责，并且定了一个期限——到高考结束。

也就是说，她暂时还是那个看似抓紧一切时间学习的卷王、一个“无聊的人”。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云影刚好做完一套物理卷子，来不及对答案。

于是对答案和做错题本都被推到了晚自习彻底结束，云影回到住所以后再做，三天假期，她熬夜的生物钟并未被打乱，熬夜和早期同样会导致睡眠不足，可熬夜远比早起让人感到幸福得多，早起时天蒙蒙亮的鸟鸣声，偶尔会让云影感觉到与枪.响无异。

连着两个小测，中途只有十分钟休息时间，远比想象中要紧凑，尤其是打铃以后，各小组要收卷，有人没写完赖着不肯交，组长还得站在那个人旁边盯着他到写完为止。

这时候云影当生物课代表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以班级为单位的小测轮不到她忙活。

她将卷子往组长处一放，便自顾自回了座位，当然回到座位也没闲着，她无缝衔接了一本单词卡。

就这样，两场小测结束，做题强度突然拉高，晚自习的进度条似乎也变得格外迅速。

这样能迅速打发掉时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云影将第一节晚自习刷到的物理卷胶条撕开，连带着答案和错题本一起塞进包里。

背包一下子就沉了起来。

*

穿过两排树，走一条马路，就能听到澄澈的吉他声，今天这把吉他的音色格外纯净。

远远看到韩天光穿着一身黑，在花坛边坐着，他微微弓着背，专注在吉他的品与弦间，音符从指尖迸发，闭上眼睛，像走进一场电影。

云影单肩背着书包，在韩天光面前站定。

云影垂眸，眼前这人也在她自我审视的范围中。

“你看上他了？”

这句话的出现确实让云影怔愣一瞬。

对任何人感兴趣都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讯号，起初云影觉得，感兴趣就感兴趣，保持着予己方便的距离观察即可，至于“方便的距离”是远是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随着观察的深入，云影发现自己丝毫没有厌倦的信号，反而又越陷越深的嫌疑，具体表现在，越来越容易打破的距离。

自我审视的结果就是，她不想停止对他的观察。

而且，她想更进一步。

如果说，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观察者，那他们之间，应该隔着一层透明而冷硬的玻璃；也可以说，韩天光就像不小心掉到了一滴从头而降的树脂里，成为了一颗被她特意拾起来的琥珀。

那样形容对两人都不公平，云影想永远保持客观。

打碎玻璃产生的碎片有可能扎伤自己，云影权衡半晌，发现这不算是特别大的后果，在她可以承受的风险范围内。

同时她的观察不会停止，偷偷观察每一个人是她为数不多的恶趣味，也是爱好，她观察蒋怀秋，观察林桔桔，自然也不会放过韩天光。

而现在，她心里的观察日记又要再添上一句。

——今天他没唱歌。

他只字未唱，又像是什么都唱了。

吉他在替他唱歌。

流畅而澄净的音符之间，潜藏着一丝空泛的无奈。

像是无法填满的画布，焦躁的画手只能在画布上苦苦挥洒淡色，却怎样都填不满。

自己陷入迷茫总归不是一件好事，可看别人困顿的时候却挺有意思。

所以这首曲子是云影迄今为止最喜欢的一首。

简直别有一番风味。

韩天光依旧低垂着眼眸，表情平静，似是全神贯注在吉他上。

他并非没有注意到眼前多了个人，只不过他现在只想自我隔绝。

打断他的不是云影，而是突然从身侧小吃摊后蹿出来的猫。

云影对它格外眼熟。

橘白色的纹理，白色居多，橘色偏少，背后的花纹像是一只蝴蝶。

那个紫薯饭阿姨刚好叫它“蝴蝶”。

蝴蝶蹿到了云影的脚边，云影想要正对着它，它却又窜到了云影另一条腿边。

“怎么会在这？”云影看着蝴蝶。

即使空腹“抛弃”了这三只小猫，也不代表这几只小猫已是成猫，按理说，幼猫，尤其是还未发.情的幼猫，活动范围不会这么大，而且这个活动范围不是一般大。

韩天光注意到了此处的动静，于是他停下了吉他。

蝴蝶没有叫唤，只是一个劲地和云影躲猫猫。

云影蹲下，从包里掏出一根猫条稳住了蝴蝶。

“你怎么回事。”云影小声嘟嚷。

她在想，要怎么把它抓回小区。

这儿人不多，却杂。

遇到坏人的概率也相对会变大。

结合云影前几天刷到的新闻，最近对猫咪不友好的人似乎格外猖狂，让人发愁。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发现上一秒还在舔猫条的蝴蝶不见了。

眼前是附中的校裤裤腿。

她顺着看裤腿向上看，一片黑色的阴翳、白皙的手臂。

韩天光的手上拎着蝴蝶。

“喵！”

云影：？

一分钟前还活蹦乱跳，和云影躲猫猫的蝴蝶，瞬间在韩天光手上乖乖的，也不挣扎，睁着大大的黑眸，看起来异常乖巧。

再联想起前几天蝴蝶好不容易朝云影翻开肚皮，云影刚伸出手去，蝴蝶就亮起了爪子，那模样好像在说：“上当了吧！”

如果云影是只猫，那蝴蝶能立即站起来和她来一场捕猎游戏。

“......”云影边起身边思索，“它怎么不抓你。”

韩天光：“......你想我被抓？”

“因为你有前科。”云影提醒，“空腹那次，伤口还挺深。”

“我没想那么多。”韩天光说，“被抓了也没事，我打狂犬病疫苗不超过一年，正在保护期。”

“没想到它根本不抓人。”

是个软柿子。

云影：“......”

“走吧。”韩天光说。

韩天光原本没打算今天到小区里喂猫，蝴蝶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还在打磨当时的新歌，还将其改编成了吉他谱，正是今天弹的这首。

他本就不满意今天的表现，改编一时爽，弹奏火葬场，这张谱子极其考验指法，稍有不慎就翻车，而他不出所料，没有表现好。

路人听不出来，他自己却越来越烦躁。

显然他练度不够，以他现在的水平弹奏这张谱子，像是游戏里刚出新手村的小萌新去越级挑战99级的大boss。

本就觉得自己的技法有捉襟见肘之嫌，加上无论如何也心觉不满的编曲，此时韩天光更想赶紧回去，多练习。

......而眼下，既然手上多了只猫，他就负责到底。

韩天光不由地松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救了这只猫，还是这只猫暂时救了差点就要走向异化的自己。

在自己弹琴弹到走火入魔之前。

韩天光将手上的小猫提得更近了些，他打量着它，不知道是猫还小，还是它就是只外强中干的软柿子，虽然蝴蝶不是三只小猫里亲人的那只，每天还要主动挑衅它的亲手足小推，但此刻蝴蝶在韩天光的手上格外乖顺。

它没有遗传空腹的绿眼睛，只是睁着黑色的大眼睛看着韩天光。

也正是因为这双没有遗传空腹的黑眼睛，它看起来与何方棠养的那只，已经化为一抔黄土的“蝴蝶”更相像了。

不知道是不是盯久了，蝴蝶微弱地叫了一声：“喵。”

韩天光听到这声猫叫，回过神来。

云影走在他之前，黑色的帆布书包被她单肩松松地挎在背上，慵懒又随意，略显凌乱的马尾几缕在背后，几缕搭在包上，白皙的后脖颈若隐若现。

到了小区，韩天光弯腰，慢慢将它送至墙边。

蝴蝶一溜烟遁进草丛，背上的蝴蝶翅膀随着它的动作一动一动，蝴蝶没有再流连，看样子它今天已经吃够了。

云影低头看着急匆匆扎进草丛的蝴蝶，贴心嘱咐道：“下次别乱跑了。”

简直操碎了心。

两人的手同时放到墙上，又默契般地同时翻越矮墙。

稳稳落在草甸与泥土边。

“喵！”

也许是蝴蝶和另外两只小猫通上了气儿，小推和乖乖同时从草丛钻了出来，小猫后腿蹬离草丛的时候，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它们还没吃饭。

云影把包背到身前，更能感受到比以往要重的背包。

说沉有些夸张，但相比以往，这个背包多出来的重量又是真实存在的。

物理意义上的“负重前行”也是云影愿意付出的代价，之一。

她掏出密封袋，从里面倒出一部分猫条。

小推在前，乖乖在后，上来慢慢拱着猫粮。

云影思前想后，决定一碗水端平，小推对人不会伸爪子，但乖乖会，云影决定拿猫包出来，挤在猫粮上。

挤的时候，乖乖还伸出爪子掏了一下，这是护食的讯号，还好云影做足了准备，及时闪开手，乖乖没有抓到她。

云影一如既往，准备等小猫吃完，清理完现场再上楼，这样不会给小区里的清洁工添麻烦。

她感觉到身后的韩天光站了起来。

云影的余光注意到韩天光的变化，他轻手轻脚走到墙的侧边，居高临下注视着小猫，她没有管，而是继续看着两只小猫。

真可爱。

小推看起来又胖了点，黑白相间的毛发无比顺滑，相比之下，她更加担心乖乖，它的毛发没有了空腹的打理，开始变得干枯起来，也可能是营养不良。

她又不敢直接给乖乖喂猫条，它护食的本能会让云影挂彩，云影想到自己狂犬病疫苗的保护期限似乎过了，又似乎没过，如果能不被抓，她会尽量保持自己不被抓伤。

云影想到了一个还没过疫苗保护期的人，那个人正好在她边上。

云影刚准备将猫条递给他——

“......我先走了。”

韩天光已经站在了墙缘，动作无声，像一只优雅的猫。

此刻他只露出半张脸，这半张脸也被头发挡住了许多，只剩下锋利的眼眸、高挺的鼻梁。

云影眨眨眼睛，他的转变突如其来，却有迹可循。

无论是那天在商场的时候，还是刚才韩天光坐在广场弹琴的时候。

她都看出来了他蕴含在那一抹琥珀色里的拧巴。

和刷题刷猛了，感到眩晕时去洗脸，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如出一辙。

——阴鸷、偏执。

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禁锢住的样子。

云影眯了眯眼睛，抬眸仰视着他，身后是一轮满月，他正巧站在月亮的前方。

她短短应了一声“噢”。

没多做任何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