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云影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没事。”他别过脸去。

“那你还听吗？”云影问，有时候班里也会出现这样的人，浪费云影的时间又不好好听，通常云影扫一记眼刀过去就不会再发生。

可放眼现在的情形，似乎又不太合适。

云影看到韩天光点了点头。

于是她继续将这道题的过程写在草稿纸上。

云影讲题的时候基本属于放空状态，尤其是难度中等的小题，手比脑子先行。

在刚刚那道题的过程中，云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将这道题收了个尾，最后一个等号得出结果，她在边上打了个重重的墨点：“......我觉得，你要是真想学习，就别问了。”

说完她将递上来的草稿本和作业本一齐递给他。

韩天光闻言无声垂眸，指尖在递过来的草稿纸上轻轻摩挲：“......为什么会这么讲？”

“高考题还没到拼难度的时候，你问的这些...别说你问的，我同班同学来问的很多题都......”云影似乎有些词穷。

最终她选择直说：

“其实这些问题，挺没必要的。”

云影绝对不适合当老师，她绝不会理解问出那些只要背熟公式就可以解题的人，而如果让她去编写试题答案，她就是那种从头“略”到尾的出卷人。

在她眼里大部分题，只要知道公式，就能明白大概思路；如果因为题干中一些细小的陷阱犯了错，错题本也能解决；一时半会找不到思路的问题，参考标准答案也能通个一二，所以云影很少去问老师问题，通常都自己解决。

“你要是真想学好，就先把公式记熟，然后自己就会懂了。”云影垂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韩天光的视角来看，只能看到蓬松而野蛮生长的刘海，许久，云影抬起头，接着刚才的话，“......而不是，像这样频繁地问。”

问别人只能解决百分之五，自己解决才会印象深刻。

“......”

韩天光与她无声对视。

云影吞了口口水，她对自己说出来的话心里没底，以往她经常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伤人的话，后来好了一点，是因为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现在她也学会了一点点掂量着说话——但通常，到最后她依然会选择最耿直的一种。

“我没有不想讲的意思——”

顶多就是花费点时间。

“你说得对。”

韩天光没等她说完，他对她的论点接受良好。

云影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韩天光何尝不知道，只不过他心里想得更为复杂，也更自私。

他知道坐在教室里的人都有同样的待办事项，而在他眼前则摆着好几件紧迫的事，这些事情杂糅在一起，绝不止高考这一件。

晚上，韩天光回到住所。

出租屋灰尘大，几天没动过的吉他盒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白色的灰在黑色的盒子上格外扎眼。

只不过韩天光蓦地想到了那只被云影取名叫小推的奶牛猫，它身上黑色的部分不多，但黑色部分夹杂的白毛格外清晰，像加了锐化滤镜。

想到这里，韩天光嘴角微不可闻地上扬。他将吉他盒重新打开，与此同时一起打开的还有手机版的FL studio。

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去填补这段旋律，但眼下，他确实有了新素材——当云影再次接过他手里的糖罐时，轻缓的沙沙声和指尖相触时骤变的心跳节律交织在一起。

韩天光极力保持着客观，试图客观地、面不改色地用“美妙”这个字眼形容这段声音。

最后，红透的耳尖宣告着他的失败。

而他心知肚明，自己没有评价这段旋律的资格，因为实际上，这段音乐没有一处来源于他，他卑劣地接近云影，卑劣地将出自她的音乐据为己有。

他一边挣扎，一边顺畅地将这段节奏化作积木，填进作曲软件中。

窗外月亮的位置变了又变，楼下麻将馆翻台一桌又一桌客人。带着清醒的大脑来，又携着醉意离场，输了赢了赚了赔了。

——全然被他抛在脑后。

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眼前的屏幕，界面上的积木不断变化，软件背后的内存条渐渐膨胀，旋律渐渐圆满。

许久，残云渐落，月亮西沉，天蒙蒙亮的时候。

几声啁啾鸣啭的鸟鸣声穿透玻璃窗与窗帘进来，流入韩天光的耳中。

韩天光垂眸，可惜这一段鸟鸣声收录进去会很突兀，他决定记下来，以后有用的时候可以添进曲子。这几声鸟鸣过于偶然，他没有采样到。

咔——

韩天光敲下回车键。

导出成功。

稍作剪辑，一段1分41秒的音乐demo上传到平台，配上寥寥数语。

【韩天光：新曲试听，敬请期待。】

参赛真的为他带来不小的流量，仅仅是过去几分钟，那条动态底下就收获的不少评论——

【前排，哥你终于发新歌了！！！】

【什么时候把完整版抬上来？我就知道没关注错人，这一段也很好听。】

【居然还有试听环节哈哈哈哈哈，小韩也开始有偶像包袱了呢~】

......

没有用户376530的评论。

访问记录密密麻麻一排人，有人从访问变成了关注，也有人仅仅停留在访问，访问特别勤快的人也有不少，但自始至终，用户376530在他制作粗糙、毫无曝光的情况下关注了他，对他而言，始终是特殊的存在。

也是，要是真如韩天光预测的那样，屏幕那侧的“小学生”又要周末才能听了。

他想了想，回到自己主页，在关注列表里找到了自己唯一一个关注的用户，也是唯一一个好友，用户376530的头像右侧，有着白色的“互相关注”标识。

最后，是韩天光主动点进用户376530的主页。

原本干干净净的主页多了一条动态。

【用户376530：我不是他小号。】

很冷漠、很简洁、很有距离感。

理性地用一句话将界限划得干净。

底下有大概三十多条评论，大多都在问她和韩天光的关系，字里行间流露着窥探欲。

韩天光觉得其中大多数无伤大雅，也不知道这位好友有没有和他一样受到特别过分的信息。

他只希望不要冒犯到这个用户，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向自我的人陡然生出一丝患得患失的情绪。

时间分秒流逝，不知不觉中天更亮了一些——他就这样通了个宵。

等下还要去学校。

韩天光不耐地“啧”了一声，不如就吃到吧，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读教室里拖沓的调子本就让他不适，这样的节奏放进音乐就会变得死气沉沉。

......还是算了，既然说要打破循规蹈矩的生活，那就要看到点起色。

比起过程，韩天光更喜欢结果。

正如云影所说，学习在某种意义上确实不难，尤其是在他所处的阶段，取得进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取决于他的主观能动性。

临走前，他又习惯性看了一眼手机。

没有等到用户376530的任何动静，却等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发来信息——

韩业成：【我在网上看到了你的视频。】

看清内容和署名后，韩天光瞳孔陡然缩紧。

*

多亏某个扬言要打破循环的人，一周的时间刻度似乎真的大体上缩短了些许。

“妈，我回——”

云影推门推到一半便停住。

她刚打开门就嗅到一丝反常，比如，没有闻到饭香，即使云妈太忙，点外卖也不可能没有一丝饭菜的气味，她向来对气味敏感。

“......短期内会有抬升的，现在只能等。”

“没办法。”云妈讪笑，她后仰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现在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咯，而且周末大家都动不了，再等等吧。”

“嗯，好的，嗯嗯，下次有空再吃饭。”

她挂断电话。

“怎么了？”

云影一秒就能察觉到云妈的疲态。

她大概听出来，是最近的市场不太妙。

“客户那儿出了点问题。”云妈简而言之。

“这样......”云影点头。

虽然担心，但这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

“不说这个了。”她划拉两下手机，“你看这个。”

云妈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云影，屏幕上赫然亮着熟悉的视频画面，右上角半个面包音乐APP的LOGO还没截掉。

云影：“......”

蒋怀秋发给她的那段影像从横屏变成了竖屏，被加了个若有似无的滤镜，仿佛给韩天光上了一层浅浅的妆。

也就意味着，这是一个二创视频，而且从原来的横屏长视频变成了传播力度更广的短视频。

云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小看了韩天光的本事，还是小看面包音乐这个APP的野心，最开始的营销宣发，显然是APP官方出马的手笔，后续显而易见，韩天光还算争气。

云妈：“这不是上次在商场见到的那个同学吗？最后他得了三等奖啊，真厉害。”

“啊，对啊。”云影点头，附和地有些敷衍。

“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云妈还在喃喃自语地感叹。

云影没有反驳，云妈老江湖，看人向来准确。

吃过晚饭，云影久违地打开面包音乐。

她想起上次一打开面包音乐APP的界面，铺天盖地的红点与私聊让她暂时戒断了这个软件。

不知道在她澄清了以后，会不会好一点。

......事实证明，这个东西不可逆。

不仅没有掉粉，还多了几个。

消息变少了，但不会再复归之前的风平浪静。

她无可奈何地点开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