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语宁的服装备选持续到周日，这场战役最终以一套职业裙装落幕。

许杏然躺在沙发上听优质课，抽空往小群里回几句消息。

杨语宁简直被许杏然的敬业精神感动，直言若有倒霉发言日，她肯定帮着把许杏然打扮成花蝴蝶。

许杏然翻个身，打心底希望林小春永远别想起她。

一堂课听完，许杏然合上笔电，起身换衣服。

还是黑色垃圾袋，从鞋柜底抽的，装上老人机和记事本。袋口打个绳结，紧紧绕在腕上，再提着出门。

下了楼，许杏然直奔门卫室。

门卫大叔同收破烂大爷有某种裙带关系，不用想也知道。许杏然探个脑袋进去，打听破烂大爷的今日行程。

“他今天休息呢，”吹着空调，门卫大叔隔窗望向蒸笼里的许杏然，“真不是时候，他每天都来，只有周日歇会儿。”

冷风打来面上，头脑顿醒，如获新生。

许杏然丝毫不着急，不上点难度反而配不上今日的满星级任务，她心理准备充足。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

曾经的许杏然很理想化。

外婆家，天台，她搬着铁制油漆桶来到中央，记事本于桶内躺尸。

正值夕阳西下，火烧云像日漫里抠出来的色块，美到不真实。

许杏然捏着打火机，好像也化身热血四格里自带动效的主角，线条因她沸腾，世界为她旋舞。

可惜那天风太大，许杏然手指发抖，打火机还半天擦不出火花。

她瘪瘪唇，打算下楼翻个趁手的新装备。

绕过及膝铁桶，转身时，远远撞见一个长形人影。

住对楼的爷爷正送别即将消失的太阳，惬意地陷在竹制躺椅里，顺道观赏楼顶的狗血剧情。

四目相接，许杏然转也不是不转也不是，就那样定在原地。

“吃饭了吗。”刘爷爷问她。

“还没。”

许杏然干巴巴笑，收回转一半的脚尖，故作自然地走至平台边缘：“你今天不跟婆婆打牌？”

“打完回来了，”刘爷爷小臂在扶手上拍两下，“快去吃饭吧，估计你婆婆等着你呢。”

表演完毕，许杏然用身子挡着桶，灰溜溜逃跑。

那一天，许杏然清楚地认识到，她擅长搞砸任何事。

不是主角，也没有光环，她事事思前想后，依旧是个活得尴尬的路人甲。

门卫大叔给了最近的垃圾站地址，还告诉许杏然，如果手机成色好的话别拿去便宜了收破烂的。

许杏然谢过大叔，出小区，沿着步道慢悠悠踱。

途径街角，几个小铺面都挂着回收旧手机的牌子。

许杏然停在门口，眼神钻进玻璃柜面内打量。

“美女，”店主看到她了，“要买手机吗。”

许杏然扶上垃圾袋，摸到老人机的棱角。

她摇摇头：“没事。”

陈之叙说过，他不需要这些“垃圾”。

车里那番话颇有余音绕梁的气势，但凡有发呆的空隙，他诅咒般的声音就会缠着许杏然，扎根脑海。

塑料袋在空中一甩一甩，重力往腕上勒出红痕。

许杏然原地停一下，再往前时，手臂甩得更大，堪比走军训队列的初中生。

他和她真是想到一处去了，她也不需要这些。

没有意义又没有价值的东西，应当用空气而非金钱交易。

大型垃圾站设在隔壁社区，配有两个大车库，恶臭比路标还准。

许杏然在路对面等了会，没见到活人，岗亭也没有环卫工人。脚尖前后搓几下，她穿越马路，把袋子甩进大型垃圾箱。

咚的一声过后，她扭转步伐，头也不回地走上来时路。

将将来到第一个街角，许杏然的脑海已引出无数可能性。

她想起在车站丢本子那回，接到的无数个陌生电话。然后是那张长桌，他审视着她，中间是摊开的记事本。

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哪怕丢进的是垃圾站，下一秒，也会回到他眼下。

许杏然赶紧往回跑，没用几分钟就回到那阵恶臭里。

脸熟的收破烂大爷终于现身，正用自制铁钩翻动垃圾箱，而一旁他的小跟班蹲在地上，小小一团，兴致勃勃翻看另一本垃圾。

心脏都停跳一拍，许杏然冲上去，疾速抽回记事本。

动作粗鲁，可能还带点怒气，小男孩却不怕她。

“那是什么啊。”他抬手指过来。

许杏然愣愣垂眸，顿在泛着薄光的校徽上。

“校徽，大学的标识。”许杏然维持半蹲姿势，顺势阖上本子。

男孩的眼睛很大很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是本子里那个人。”

许杏然下意识以手遮脸，偏挪面庞。

等她再反应过来，男孩双手扒于膝盖上，依旧用浸光的眸子凝望她。

“……是我，”收回反应过度的手，许杏然回答他，“所以，这个本子也是我的。”

老是因为这些变极端，许杏然自暴自弃地叹息：“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别去吵人家。”大爷从垃圾车里抽空回头，斥一声男孩。

“没事没事，”许杏然昂起脸，慌张中又摇头又摆手，“是我麻烦他了，陪他说说话也好。”

大爷收回手臂，用铁钩拖来躺在车外的垃圾袋，冲小孩吩咐：“拿过去。”

小男孩从蹲姿利落起身，提溜上袋子又蹦跳归位，青蛙似地在许杏然跟前落定。

“姐姐的手机。”

“……”

许杏然往大爷背影瞧去：“谢谢。”

“姐姐，你是去海边玩了吗。”

想起记事本，许杏然答：“不全是，有些是河边。”

“河边？海边？这怎么分得清楚。”

“我也分不清，”许杏然笑，“但是，你亲自去过的话，就不会弄混。”

男孩的目光始终跟着本子，像是急切想要复习一遍的姿态。

许杏然却没好脾气地松手，指尖紧捏在磁吸扣上。

“姐姐不是要扔掉吗？”男孩可能有脾气了。

许杏然摸摸鼻尖：“是要扔掉。”

“你现在已经拿回去了。”

许杏然压眉睨他，自如否认：“我肯定会扔掉。”

“里面那个男的……是谁呀。”

问答中断，许杏然把脸转回来，唇抿成一线，目光也洒到街道对面。

“都是一个人吗？还是几个人？你全都认识？”

“让你别烦人家，”破烂大爷皱起脸，在背后吼他，“快回来。”

男孩撅起屁股，双眼还是不愿离开许杏然，等一个填满胃口的答案。

“我不知道。”许杏然抱臂，下巴埋在手腕处。

“姐姐你撒谎的吧。”

“我没撒谎，我干嘛撒谎——”

“撒谎会遭雷劈的。”男孩抽了下鼻子，留下句逆耳忠言跑了。

许杏然半张唇僵在原地，再挤不出半个字。

蹲到脚面酸麻的时候，她终于肯挪到路牙坐下。

掏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陈之叙的名字躺在最上。满目空白，一如二人现状。

手掌紧了又松，伴随恶臭与车尾气，许杏然动指撰写长篇大论。

打头还是一句——对不起。

需不需要是他的事，说不说是自己的事。

『我知道我没资格道歉，但我好像找不出别的话。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我们的事，包括你以前的同事，你不用担心我的存在。』

『我不会威胁你，也不敢敲诈你，上次的意外我保证不会再发生，那些东西我会稳妥地销毁。』

『你可以随意说，怎样说我都不会介意。这点也请你放心，我绝不出尔反尔。』

阳光正艳，地面上，每一处阴影也都清晰。

许杏然仰起头直视光束，试图让自己也变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消息发完，许杏然迅速熄灭屏幕，揣回手心。

“——姐姐，你还说不说？”

不期然，许杏然对上从肩旁冒出来的两只眼，求知的光芒将歇未歇。

“不说。”许杏然强迫自己牵唇。

男孩眨眨眼，接着表情骤变：“轰隆隆——！”他压着嗓门，发出串拟声长音，吓得许杏然往后仰身躲避。

“你……干什么啊……”

许杏然是真的被吓到，后遗症状显现，她急忙抓起手机查看。

不算坏消息，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男孩嘻嘻哈哈地笑，笑完才道别：“那我走咯。”

目送二人离开，许杏然再无任何气力。

东西原封不动装好，垃圾袋有些脏，但她没空嫌弃。回程大概一站地铁，不算远，许杏然还是去搭了车。

男孩的咒语不知道何时生效，许杏然手机揣进兜里，提示音也关闭。

中途，隔壁座椅有人让座，隐约听见个耳熟男声。等她慢吞吞抬眼，扫一圈站着的人，却也没有认识的。

同一时刻，陈之叙冲完澡出到客厅。

手机在茶几上，他揿键点亮，擦头发的动作随之卡顿。解锁，点进消息条，还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的时候，怒气就涌上来。

触及第一行字起，浏览欲望变得极低。

陈之叙呛出几节哂笑，手机甩回软沙发。

进厨房猛灌几口水，杯子也扔进水槽，他几步踏回客厅。

重复盯视手机，字句不会变化，动作也在重播。

深呼吸间，陈之叙复又忿忿然松手，将手机用力砸进沙发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