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条件反射，颜汐夏手指一松，忙把暖水瓶提手放下。

“对不起，我没想拿。”

她道歉回头，裴苏忱正站在她身后。

晦暗的灯光忽闪忽闪的，他逆着光，整个人站在光弱处，侧脸落下一片阴影，显得他的眉眼鼻梁更立体冷硬。

他穿了件休闲宽松的运动衣，双手揣兜，眼皮微微耷拉瞧她，浑身透着一股懒散劲儿。

“你干嘛，故意吓我？”

一看是他，颜汐夏松了一口气。

要是被不认识的人逮到，她可能解释都解释不清。

“偷拿我的暖水瓶未遂，还挺喜欢倒打一耙的。”

裴苏忱俯身，朝她靠过来，白炽光在他眼睫下落下一层浓密的阴影。

“哎哎哎。”感觉他靠得过近，颜汐夏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他却只是越过她，伸手，拿了自己的暖水瓶。

“走么？”他拎着暖水瓶，身子挺拔，站在一边。

“我，”颜汐夏提了提自己空荡荡的暖水瓶，心情不大好，口气也变得生硬，“我没打热水。”

真是烦死了。

莫名其妙被妈妈拉去见一群不认识的人。

莫名其妙遇到一个趾高气昂的女生。

莫名其妙遭到裴苏忱调侃。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烦什么，可能只是某一瞬间的哪个点，让她突然不大开心。

供应热水的时间已经过了，水房的同学走得差不多，人影稀稀落落的。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站在角落里，眼睫低垂，唇线绷得很直。

不高兴了。

裴苏忱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不是他把人家惹的。

和周岐那种傻白甜待久了，他不大记得怎么哄女生了。

或者说，一开始就不知道。

“脾气还挺大的，”裴苏忱微俯下身，双手抵着膝盖，笑着看她，“抬起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颜汐夏磨蹭了会儿，抬头看他：“你才脾气大，人也不好。”

两人视线平齐，颜汐夏能清晰地看到他泛着棕色的短发和黑亮的眼睛，眼眸深邃灼人。

“是，脾气大、人也不好的人才会大半夜打水都被偷暖水瓶。”裴苏忱说，“你说我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啊？”

颜汐夏笑出声来。

裴苏忱大概松了口气，直起身：“颜汐夏，还打不打水了？”

“我才不打水。”

这会儿水房的同学已经走空了，一阵初秋的凉风吹过，卷起片片枯叶。

灯光把裴苏忱高瘦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

大小姐第一次出来打热水。

还不大会。

“过来。”他走过去站在一处空下来的水龙头边，朝她抬手，叫她过去。

“哦。”颜汐夏情绪消了，乖巧地跟过去。

裴苏忱接过她手里的暖水瓶，放在水龙头下：“先打开暖水瓶塞，再开水龙头，”他一边说一边做，“听声音，等水满了，先关水龙头再塞瓶塞，就可以了。”

颜汐夏探头盯着暖水瓶里的水，看着热水渐渐满上来，裴苏忱关上水龙头，修长的手指抓着瓶塞塞上前却顿了下，瓶塞拿开，手指探向瓶口。

“嗳——”颜汐夏一步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苏忱学长，你要干嘛？”

这里面可是烧开的热水。

裴苏忱的手指堪堪顿住，垂眸，手腕被一只柔软的手抓住，黑色长袖运动衣和白净手臂色差明显。

他眼眸沉了沉，被抓着的手指搓动了会儿，半晌才说：“水不热了，倒掉好了。”

闻言，颜汐夏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松开手退后几步。

“我是怕你烫了手还要怪我头上。”

解释干巴巴的。

裴苏忱倒了热水：“我知道。”

你知道？

你知道什么？

“行了，没有热水我就先回去了。”颜汐夏把自己的暖水瓶抢回来，拿了就准备走。

“等等，拿我的回去吧。”

裴苏忱把两人的暖水瓶调换了下。

都是淡蓝色暖水瓶，一个沉甸甸，一个空荡荡。

“这怎么行？那苏忱学长，你用什么啊？”

裴苏忱笑：“我用周岐的。”

颜汐夏也没和他客气，拿了他的暖水瓶往寝室走。

快到路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裴苏忱戴着黑色运动衣帽子站在水房门口，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水房灯已经关了，他整个人站在黑暗中。

一身黑色。

-

开学初课程不繁重，但琐事很多。

刘一然和她的舍友张倩摩擦越来越严重，这几天她过来上课，眼眶都是红的。

本着好友道义，再加上自己的新鲜感，颜汐夏和夏琳琳女士提过好几次要住宿，都被夏琳琳否了。

这会儿下午第一节课，她正蔫蔫儿地趴在桌子上，没什么兴趣地听着台上地理老师讲解地球公转自转问题。

当隔着一个过道的陈前第三次偷偷瞥向她的桌肚的时候，她直起身子，回头，做了个口型：“你想看什么？”

陈前吓得一个激灵，很有好学生包袱地看了看老师，又低下头，手指了指桌上的白纸，做了个手势——我们传纸条。

颜汐夏：“……”

怎么上个课像打地道战似的。

很快，一只小小的纸团砸到桌面上，她拿过来拆开，里面的字方正规矩，但笔画有些软。

【夏夏，你今天有收到什么礼物吗？】

夏、夏？

颜汐夏盯着上面的字，唇线渐渐紧绷。

自从那天吃饭听到她妈叫她“夏夏”以后，陈前就一直跟着叫她“夏夏”。

搞什么？

想当她长辈？

她暗自吐槽了会儿，大笔一挥，写了个“无”，揉成一团给他掷回去。

终于安静了，感觉他偷窥的视线没再过来，颜汐夏长舒了口气，重新趴回到桌子上。

才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下课铃就打响了，地理老师踩着下课铃出去了。

“呼——”前排有人伸了个懒腰，“太困了，刚醒。”

颜汐夏也深有同感。

她拍了拍一旁刘一然的手肘：“然然，我们出去溜一圈吧。”

刘一然点点头，视线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

颜汐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后面拿着一盆仙人掌的陈前。

“夏夏，送给你的。”陈前笑嘻嘻地把仙人掌放她桌面上。

这……

只见一盆贫瘠的土壤上插着一颗浑身是刺的仙人球。

这是想赞扬她坚韧不拔吗？

颜汐夏尴尬地笑笑：“这个……”

陈前：“我觉得这个很配你，绿油油的，还好养活。”

颜汐夏：“……”

“不用了，我觉得它更配你。”

颜汐夏把桌面上的仙人掌抱起来，给他放回到桌子上：“我和然然出门去逛逛，然然走啦，晚点会碰到狗哥。”

“狗哥？”陈前皱眉，“狗哥是谁呀？夏夏你怎么随便给别人起外号？”

颜汐夏偷偷做了个鬼脸，拉着刘一然出了教室门。

“夏夏，”刘一然和她混熟了，也习惯这么叫她，“你就这么把陈前送的东西还回去？”

两个女生手挽着手穿过走廊，出了教学楼，到学校后院溜达。

后院在操场后面，是几条交错的长廊，长廊上展出着北一建校以来的种种辉煌业绩，长廊边草木繁茂，再往深处是一处湖泊。

“他那个仙人掌我又不喜欢，收了干嘛，还要给他回礼，怪麻烦的。”颜汐夏说，“我和他又不熟。”

刘一然瞪大了眼睛：“夏夏，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颜汐夏：？

“今天不是99表白节吗？他给你送仙人掌，会不会是哎——”刘一然的表情逐渐微妙。

“打住打住！只是凑巧了好吗！谁会送仙人掌表白啊？”

“也是。”刘一然点点头，“并且要是被陈班长喜欢，他管东管西的，也受不了。”

“就是说。”

两个女孩相携着往长廊深处走去，越走人影越稀落，整个空间好似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正午一点多的热风拂动树梢的沙沙声。

正午空气闷热，颜汐夏感觉额头汗涔涔的，她刚要抬手擦一擦汗，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刘一然很紧张地盯着前方：“等等，别走了。”

“怎么啦？狗哥在前面？”颜汐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长廊深处一棵悬铃木下站着三个人。

两个穿着北一校服的女生和一个一身黑衣的男生。

她盯着那三个人看了半晌，才认出其中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是张倩。

张倩在和那个男生争吵。

“这是怎么了？”她喃喃一句。

“那个男生好像是张倩男朋友，他在职高很出名，”刘一然说，扯着颜汐夏的衣摆扯得更紧，“夏夏，咱们快走吧。”

两人说话间，树后的阴影处又走出来几个男生，他们个头比张倩男友还高。

很明显，几个男生和张倩不是一伙儿的。

“哎呀，张倩怎么不跑啊，”颜汐夏有点着急，“这样子她要吃亏的。”

那边，张倩头发有些凌乱，妆容却丝毫不乱，大姐大似的双手环胸：“怎么个意思？咱俩分个手，还要叫几个观众鼓掌喝彩？”

已经成为前男友的男生嘴里叼根烟，却没点燃，哼笑一声：“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这几个——我兄弟，小勾，”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高中女生，“我以后的女友，你说话给我放客气点。”

“行，”张倩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小勾是吧，跟你说，这男的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以后他赌钱打架的烂摊子……”

“操，”一听要揭老底，男生急了，“张倩你也不瞧瞧你他妈是什么货色哎哟我靠——”

后半句破了音，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篮球砸中，整个人向前跌了三四步。

张倩愣住了，因为她看到不远处那个上周才和她闹过不愉快的女孩俯身捡起篮球，脸上还闪过一丝得逞的狡黠。

她身后，是一直和自己相处不大好的刘一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篮球可太没有准头了。”

张倩看着颜汐夏嬉皮笑脸地过来承认错误，唇角忍不住微弯。

这姑娘倒也不笨。

知道武力上打不过还能走走迂回路线。

并且……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还愿意过来帮她。

“哎呀呀大哥，我看看你怎么样。”颜汐夏一手抱着篮球，笑着走过来，看那男生正半蹲在地上揉脑袋，她也凑过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没事大哥，皮都没破。”

说着，她扒开男生有些发油的头发，看到一处暗红色的包。

就是这里了。

她一脸戏精地关切：“哎哎哎大哥你先别起来，这里是怎么了？我看看——”

说着，她食指抵住那个包，使劲儿一按。

“嗷——”男生疼得一嗓子弹起来。

旁边两个想上前帮忙却插不上手的哥们都吓了一跳。

颜汐夏连忙退到一旁，还不忘拉上张倩，三个女生一起退到长廊口。

这会儿正是下课时间，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但他们动静这么大，引来了不少围观的同学。

都站在长廊口，跃跃欲试凑热闹，却都不敢上前。

热风拂过，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烤在脸上，有点烫。

“操，你们他妈找死吧！”

男生反应过来，瞬间火了，隔空指着她们的鼻尖骂：“臭biao子敢捅老子，真是操了……”

他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话很脏。

后面围观的同学都躲得躲、闪得闪了，张倩站在颜汐夏和刘一然身前，撸起校服袖口到小臂的位置，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你们回去吧，与你们无关。”

她打算一抵三，不知道能不能有胜算。

刘一然身子在抖，紧紧贴在颜汐夏身后，颜汐夏也有些慌，想去找老师，却一步都迈不开。

“过来啊，刚刚不是挺能的吗！”男生喊，指着张倩，“靠活该老子不要你，你同学和你一个玩意儿，表白节没礼物收，都来管老子闲事！”

张倩也火了，走过去，很有社会姐的风范：“过来了，你想怎么？”

女生声音尖细，被一道男声压了下去。

“外校的同学怎么也敢过来撒野？”

声音很耳熟，颜汐夏回头看过去，一只可爱多冰激凌先出现在自己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报——裴老板！有人欺负你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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