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疑惑无法解答，这个夜晚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余少欢反复思索着徐媛的话，又一边想着最近的那些的新闻与邮件，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房间里仅亮着一盏橘黄的台灯，矮桌上乱七八糟地散着一些书籍和杂物，最底下压着一个鎏金硬壳的复古日记本。

余少欢偶尔有写日记的习惯，不过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些琐碎无聊的流水账或者感慨，但是，最近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提笔记录些什么了。

脑中白茫茫一片，索性抽出日记本来看。

大部分是一些碎碎叨叨的废话，有些在迷茫中徘徊的心情，现在看来倒想不起来当初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才会写下的了，越往后，日期跨度越大，有时是一个星期，有时是间隔一个月、三个月......

尤其这两年，几乎只有区区数页，字数也不多。

其中一页，只有两三行，不禁多看了两眼。

“今天早上出门遇到一个小男孩，他一个人背着大大的书包，背上的重量像是要把他小小的脊梁都要压断一样，他一边哭泣着一边朝前走，实在忍不住和他搭话了，他说肚子饿，我就把唯一的一颗水煮蛋送给了他，虽然不清楚状况，但希望他今天能过得开心。”

看到这里，余少欢的记忆之门像是被打开了闸一样。

一些本来已经模糊的回忆如瀑布般倾泻而出。

她终于想起来，确确实实有这回事。

因为同住在一个小区，早晨与晚上有时候会在同一个时间碰上那个小男孩。

他似乎总是一个人郁郁寡欢坐在树荫下，看着别的孩子玩耍。

那天早上，也是余少欢第一次同他说话。

难道昨日被救护车带走的孩子就是他吗？

顺着这件事，她似乎还想起了另一桩事。

去年她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在两条街区外的大厦附近遇见过一个女生。

但是她始终想不起那个女生的长相，也记不太清当初到底两人说了些什么。

总之，她们两人在大厦旁边商场的露天咖啡厅坐了许久。

这些记忆，仿佛是真实发生过又仿佛是她自己想象出来强加的回忆。

在这半梦半醒的午夜，更是虚实难分。

台灯昏黄的光影似乎一直在眼前跳跃。

就在她将彻底闭上眼之前，终于要沉入睡梦中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彻底打碎了她的梦境。

她眯着眼摸到桌上的手机，放在耳边。

“抱歉，这么早吵醒你，但是你得看看今天的新闻。”是吴多喜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余少欢睡眼惺忪地问。

她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去搜索热点新闻了。

“你听听外面是不是和往日不同，新闻我有转发给你。”

余少欢这才完全睁开眼，竖起耳朵，外头吵得很。

仔细听，是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的声音，只不过频率异常高，甚至可以说，这些警报声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她这才大梦初醒般坐了起来，走到阳台上望向外面，天已经大亮。

路边停满了白色的救护车，像是来自天堂的使者，蓝白的警车匆匆穿行。

喧嚣之中，还有或哭泣或失控而疯狂的路人，放眼望去，一夜之间，世界似乎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余少欢边问着边打开吴多喜传来的新闻。

新闻里写着：今日有大批人非正常死亡，非他杀，亦未发现自杀的痕迹，疑似与去年楚姓女子死因相似，警方目前还在大力调查中......

“或许是因为他们有某种相同的特质，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一夜之间死亡......”吴多喜在那头道。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忘记的事情，关于小蛋以及LOL的事......”余少欢道：“今天有空吗？我们见面再谈，还是老地方。”

“可以，但是你方便吗？”吴多喜似乎有些担忧。

“没关系，不用担心。”余少欢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她随意收拾了一下自己，从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把车钥匙。

这辆车是父母留下的遗物，但她平时鲜少自己开车出门，除了特殊情况。

黑色的越野车像一个独守旧房的老人，停在车库的角落里，因为每年要支付不少的保养保险费以及车位费，她曾有想过卖掉它，只不过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她偶尔会来车库看看它，只要这辆车在，就好像父母依然健在。

扯掉车顶的防尘罩，也许是因为一直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它看起来似乎有些沧桑。

余少欢不愿再去多想，开门插上钥匙绝尘而去。

因近日发生的事件，道路不算畅通，她开得不快，沿途见到不少被抬上救护车的人。

窗外的景色随着车子的移动快速闪过，如同模糊不清的记忆般。

夏日的温度升得很快，当余少欢到达约定的地点时，还不到十一点。

外头的蝉鸣声如同开了360度的环绕立体音箱般，能见缝插针地钻入任何一处地方。

正当她从地下车库准备上电梯时，一个男人从后头叫住了她。

“你就是余少欢吧？”

余少欢心中一紧，回过头去，警惕地盯着面前的陌生中年男人。

他头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穿着白色短袖大花沙滩短裤，满脸横肉表情懒散，笑中带些不坏好意的审视。

她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因是工作日，车库里的车并不多，更无路人。

于是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强装镇定。

“你是谁？”她露出尖锐的眼神，用低沉的语气问。

“我可是找你好久了，总算是让我碰上了。”那人依旧站在原地，轻笑道：“连霄那小子可是还欠我钱呢，哪知道他就这么死了，既然他死了，我只能找你了。”

余少欢脑子飞速转了一圈，想到徐媛说的连霄生前有人勒索他钱财的事。

“你就是找连霄要钱，把他逼上绝路的人是吗？”比起恐惧，此刻她涌上心头的却是愤怒。

“你话可别说的这么难听，我们只不过是交易而已，我为他保守秘密，他自愿付我封口费。”男人不屑一顾道。

余少欢糊涂了，“交易？什么交易？”

“本来他说付我钱，让我不要告诉别人，包括你在内，但是现在没人付我钱了，我也不用守口如瓶了，况且事情起因本也是为你。”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包香烟，抽了一根出来点燃。

“和我相关？”

“看来是你忘记了，我来提醒提醒你，当年你是不是有一次跳楼寻死，摔断了腿。”他抽了一口，缓缓吐出呛人的烟雾，“想死的没死，却砸死了一个喝醉的流浪汉。”

余少欢怒目圆瞪，随后不可置信地否认道：“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我不知道，也没警察来找我？”

如果真如这个人所说，她就是背负了另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你当然不可能知道，当时夜深人静，再加上流浪汉无亲无故，连霄来的及时，帮你处理掉了麻烦，他以为天衣无缝，只不过却被我看见了。”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余少欢高声质问道。

她的脑子里回溯着各种杂乱无章的片段，以及连霄面含无力的笑意......

耳边一遍遍回响着他说的“......要是砸到花花草草可不好，你不想活了它们还想活呢。”

现在想来，这话分明是某种暗示。

“一个流浪汉，死了也就死了，报警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对方将别人的死说的极其淡然，“连霄只是简单地把他挪走，稍作处理，第二天有人发现这名流浪汉，警察来了也只是走访了一下附近的住户，随后草草结案，无证人，无亲人，死不瞑目。”

“所以你用这件事作为要挟，找连霄勒索钱财？”余少欢听完，愤怒的同时，内心万分悲痛。

她垂下头咬着嘴唇，攥紧拳头，情绪激荡不已。

如果是这样，那么连霄的种种行为都说得通了。

“现在他死了，这个钱就由你自己来支付了。”

“我宁愿去自首，也不会给你钱！”余少欢厉声道。

若连霄是因她而不堪重负，才选择结束生命，她该拿什么来偿还？

她还有什么理由一无所知的活着呢？

见她态度决绝，对方又恳切道：“你要是去坐牢，就白费那小子一条命了，他为了不让你背负罪孽，可是一肩担下了，再说，难道你真的想年纪轻轻去坐牢？你去自首，他就白死了。”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给你钱。”余少欢看似镇定，实则早已崩溃。

她不停地摇头，手足无措，强忍着泪水，慢慢蹲了下来。

平日的理智与冷漠在这一刻完全崩塌，原本就觉得愧疚的心在此刻变得四分五裂。

如果真是因为自己，别说是去坐牢，哪怕现在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退避。

“你不给钱，给别的也行。”男人往前走了两步，也在她面前蹲下，伸手要去摸她清瘦苍白的脸。

“先生，你这样算是性骚扰了。”空旷阴冷的车库里传来相机咔嚓的声音。

来人的声音浸在空气似乎更加凛冽。

吴多喜拿着手机快速走过来一把拉开余少欢。

“你又是什么人？不要多管闲事。”看到来了人，男子立即站起，退开两步，恐吓道。

“她是我朋友，怎么算管闲事。”吴多喜扶着眼神呆滞的余少欢站了起来。

“朋友？来得正好，她身上可是背着人命，你管得了吗？”对方一听这话又得意起来。

“人命？我想你恐怕是弄错了。”吴多喜淡淡地笑道。

“她曾经跳楼自杀砸死了人，我亲眼所见，我查过，依照法律，她是要坐牢的。”

吴多喜胸有成竹道：“我也查过了，那人并不是她砸死的。”

余少欢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他，愣了片刻，随后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