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远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继续用他那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拂过残破的纸页：“创造机械双心的初衷是用它来拯救那些在改造中失去自我的人，但发展到后面就变味了。”

原来，那些攻击她的人都是“流亡人”，这些NPC生活在联邦城与地下城的交界区域，也就是资源匮乏的荒原。他们没有钱，更没有能力去改造自己的身体，只能面对自然死亡，甚至意外变故。但有生的机会，谁又甘愿早早地往生？

于是这群同命相连的人便不知不觉地聚集到了一起。

“流亡人”整天只想着抢夺他人的能力进行自我改造，除此之外别无他想，所以很快就在一次次的抢夺中迷失了自我。

经过时间推移，他们发现了进入联邦城的秘诀，之后便开始一拨一拨地潜入联邦。

从最开始的只取所需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就仿佛一条盘踞在城市阴暗处的毒蛇，被无尽的欲望缠绕滋养之后，再用更深的欲望绑架更多的人。

就这样，“流亡人”在一座城市最黑暗卑贱的地方疯狂生长，日渐强大。

“坏掉的人就应该被抹杀。”宋卿远一说到这眼中就泛起寒光，让坐在一旁的时雨不禁瑟缩。

“不过对付流亡人的办法应该不止这一种吧？”她眨巴着眼睛试探着问，“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遇见他们了。”

宋卿远看了看她没搭话，幽幽的目光转而望向窗外。

皎洁的弯月正悬挂在墨色中点染着乌兰的夜幕之上，散出来的光晕将周围的黑照亮了不少，可惜天空何其大又怎会是一轮弦月就能照亮的？

他慢慢收回眼，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相册上的照片：“救世主认为这些人只是暂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迷失了，只要好好给他们做疏导，帮助他们攻破心理上的问题，那么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不停地在残缺的相片上摩挲着，时雨竟从他的眼里捕捉到一缕悲伤的神色。

“你确定流亡人都是NPC吗？”时雨脱口而出心中的疑问。

宋卿远动作一顿：“你很在意对方是不是NPC？”

被他这么一反问，时雨迟疑地咬了咬嘴唇：“嗯……”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往前走，小小的院长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沉默的两人，心跳却又一次默契同频。

“如果...”宋卿远突然开口，侧过头来用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直视着她，就像在审视她的心，“如果不是NPC，你刚刚就不会出手了吗？”

时雨回想着当时的场景，没有犹豫地回答：“不，我还是会出手。”

“那......”说到这宋卿远忽地一顿，垂下眼睫，“你是不是从没有把NPC当作人来看？也不会对NPC产生感情......”

“当然不会。”时雨几乎是不假思索，“我们刚开始进游戏不都看过游戏规则吗？虽然我们已经把规则都违反了个遍，不过我......”

“不过什么？”宋卿远忽地抬起眼，眼神里写满了急切的求知欲。

时雨一愣：“我对友好的NPC还是很有好感的，比如127，他为了救我们不惜落入天光会之手，在我眼里他就是有血有肉的人。”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宋卿远又沉默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哦”字。

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手里的那本相册上，对着摊开的那页合照呢喃：“除了这种好感呢...”

“你说什么？”时雨没听清，仰头问道。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只见宋卿远自顾自地合上相册，抬腿就往门外走去。

毕竟是老搭档了，时雨早已习惯了他的情绪化，便自觉地跟了上去。

一出院长办公室的门，眼尖的她远远就看见了404的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127！

他还是那般的沉默，看到他们回来便开门恭迎，动作机械连贯地仿佛机器人。

不对，如今的127，确实就近乎于机器人。

除了面容、白发，和胸前的一大片皮肤，他全身几乎已经没了人类的影子，全部被高性能的机械所替代。

时雨想到这一切的缘由，不忍地别过眼。

404屋里已经被收拾的一尘不染。

撕的破破烂烂的床单、被砸的七零八碎的物件、四处喷溅沾染的血迹……统统都不见了，这仿佛是她第一天踏进的那个404。

看得时雨不禁朝127投去赞赏的目光：“像换了个新房间似的。”她走到床边蹲下身子，用指尖摸了摸刚才唯初流了一大滩血的地面，“还真是一点打斗痕迹都没留下。”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反而升起一阵无法言喻的酸楚感。

她用手来来回回抚摸着这片区域，动作轻柔的仿佛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可能是见她一直蹲着不起身，误以为她在刚才的打斗中还伤到了脚，宋卿远主动倾下身子，对她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

她看了看伸到眼前的手，眼珠子鼓溜溜一转，便立马顺着他的误会换了个腔调：“嘶~蹲下来才发现脚有点疼，可能是刚才扭到了。”

宋卿远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那双可怜巴巴，似乎下一秒就能掉出小珍珠的眼睛，轻叹了一声：“这几天老实点。”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她打横抱起，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转身刚准备走，衣角就被人拽住了。

他回过头，就看见躺在床上的时雨弱小又无助地望着他。

“还有什么事？”

她伸手指了指床尾。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宋卿远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抱歉哈，帮个忙。”她倒是抢先一步细声细气地装起了乖巧。

宋卿远有些不耐烦地嘬了嘬腮，但在看见她那双还擒着水的眸子后，还是沉着脸托起了她的脚踝，麻利地帮她脱了鞋。

“这周你就安生地在房间里待着哪也不许去，有事就喊127，他一直在门外守着。”

时雨卖乖地点了点头。

他交代完一转身，才发现127一直默默地站在门口盯着他俩。宋卿远浑身一僵，眼中的慌张一闪而过，随后脚下的步子便更急了。

门被重重地关上，时雨扯过被子掩面暗自偷笑。

下次就用这招对付他。

—

之后的3天，时雨都在127的“守护”下安安静静地度过了。

但她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胳膊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她得继续查探一下关于“追杀令”的事。

就在她整理好表情，刚准备抬腿往外走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她一惊，微微皱起眉头：“127？”她一边喊一边往门的方向走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一道身影猛然从打开的门缝里闪进来，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嘘，别出声。”多日不见的林以安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食指抵在唇边，“我带你逃出去。”

时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塞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到手里。

她低头看去——是桎梏石。

林以安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宋卿远现在人不在疗养院，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说着便抓起时雨的手，拉着她朝门外走去。

127倒在门边，红的刺目的血液正从他那白皙的额头上不断流下。

“127!”时雨惊呼出声，想要上前查看却被林以安死死地拽住了。

“他不会有事的，时间紧迫。”

紧接着，他不顾时雨的不情愿，一股脑地把人往楼下拽去。

“你干什么！为什么要逃出去？”拉扯之中，时雨终于忍不住地抬高了声音。

虽然宋卿远身上有疑点，但林以安身上的谜团更多。

可是林以安好像早就料到了她的问题，回答地极快：“你难道想留在这里等死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止雨’计划，开始了。”寥寥数字，却让时雨脚下的步子动摇起来。

林以安好像格外熟悉这里的地形，在他的带领下，两人很快就抄近道越过了疗养院给他们划定的活动范围。

再一次踏上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坪，时雨的心里却安定不下来。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你不是一直潜伏在联盟军内的吗？”她带着几分狐疑看向眼前这个男人。

虽说从他的行为来看好像是和她站在一边的，但在之前的回目里，他怪异的举动让时雨觉得他没有那么可信。

“要逃跑肯定得提前做好缜密的计划。”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黄纸，朝她扬了扬，“疗养院的地图。”

时雨一把抢过，两只手展平拿在眼前仔细甄别起来。

戒AI疗养院本身的建筑面积并不大，但这整座岛的占地面积却出奇的大，他们身处的这片草地就像一个绿色的结界，将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离了开来。

时雨把手上的地图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半晌，只吐出一个问题：“你从哪里搞到的？”

林以安望着她，眼神澄澈：“宋卿远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