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撵行到崇永门的时候，廷卫并未多加阻拦。

延庆宫的内卫已被撤走，绮妃娘娘自然也能畅行无阻了。

齐芙坐在轿中，摩挲着指节上那枚转轴金戒。一下又一下，重复做着翻动转轴，按开光面机关的动作。

直到把这动作练得熟练，轿撵也停了下来。文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掀帘唤她：“娘娘，已到中和门了。”

齐芙收手，小心将金戒翻回云纹那边，这才起身探出帘外，搭着文竹的手腕，踩着马凳站到地上。

抬眼，便看见中和门上挂了两个大红灯笼，风雪一吹，晃动格外显眼。

“文竹，你随我进去。”

中和门内，地厦空空荡荡，远远便能看见天禄阁外四名守卫。

轿撵候在门外，齐芙只领着了文竹往台阶上去。待走到天禄阁殿门外，眼见守卫横剑拦住自己，也不变脸色，只轻轻一指文竹手中食盒，笑道：“烦请通传。”

守卫眼神看一眼殿门，略有些犹豫，还是伸手叩了门。

不多时，殿门便被人从里打开。一身红紫直袍的张怀恩立在门内，看一眼齐芙，扯起嘴角恭敬道：“绮妃娘娘见谅，这会儿康王正在里面同陛下对弈，怕是不便扰动的。”

康王也在？

齐芙心里一惊，面上还是挂着笑脸，有意将声量提高了些：“本宫特为陛下带了初吉红年糕，还请张领侍受累，替本宫传个话进去。”

张怀恩皮笑肉不笑，眼角深长皱纹掐成一把，歪歪扭扭延伸到颞颥。

齐芙看他，只觉似是干尸回魂，阴冷笑意直让人心里发毛。前世所听闻张怀恩种种手段，更是不免浮现心中。

身上一层战栗顿起，齐芙心内叹气，想着这人于魏杞泽是有深恩的。

既然惹不起，还是和悦些为好。

正这样想着，一阵凉风袭来，将守卫铁甲吹得一响。齐芙笑意更深，等着张怀恩回话。

张怀恩也不绕弯子，开口便要回绝：“绮妃娘娘还请......”

一句话没说完，却突然停了下来。

齐芙挑眉看他，只见他稍稍侧头，眼神往殿内看了一下。

扭头之时，干瘦脖颈上长骨分明，与那干尸更有几分相似了。

很快，张怀恩便回过头，福身做了“请”的动作。

“娘娘请进。”

齐芙从文竹手上接过食盒，命她守在殿外，独自一人随张怀恩进了天禄阁。

从明堂走过，穿过勤政殿外的走廊，再过一扇小门，便到了有容堂。

魏杞泽与康王对弈，自然是在有容堂。

捏紧食盒提手，齐芙忽然有些怕。倘若不慎失手，都不知今日有没有命走出这有容堂了。

眼看就要走过勤政殿外的小门，有容堂的朱红木门就在眼前，一个熟悉的男声却从里面传了出来。

那声音不高不低，只刚好传到门外。张怀恩本在前面领路，听着那声音，极快地反应过来，立马停了脚步，低头只做听不见。

齐芙也跟着停了下来，耳朵清清楚楚听见里面人说话。

“如今，皇兄就连消遣都不肯浪费于臣弟了吗？”

这声音，这话语，齐芙立马便听出来，说话之人正是康王魏杞呈。

整个天禄阁安静至极，齐芙呼吸都不敢用力，唯恐漏听半字。

有容堂内安静一瞬，随即，康王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皇兄既如此说，臣弟又有何言呢。”

想是魏杞泽低声回了他什么，康王才有如此一句话。只是这句话，齐芙听在耳里，却总觉有些怪异。

怪在何处，却一时品不出来。语气？用词？还是......

齐芙还未想出答案，就听康王声音又传了出来。这回他的声音低了些，且只有半句话。

“从前在重华宫，皇兄......”

“荣珩！”

康王话未说完，就被魏杞泽怒声打断。很快，里面恢复平静。再然后，便是康王开门走了出来。

张怀恩福身朝他行礼，康王稍稍向他颔首，视线转到齐芙身上。

齐芙浅浅行了个常礼，起身时，瞥见康王眼神一瞬由冷转热，还朝着自己笑了一下。

那日，天禄阁外对话言犹在耳。因着张怀恩在前，齐芙也不好多有表示，只回了个笑，便随着张怀恩一同进到有容堂。

过了前间，张怀恩掀开软帘，请齐芙进去，自己也一同跟了进去。

魏杞泽坐在棋桌前，背对门口，冬日暖阳透过窗上明瓦斜斜照进来，将他半个身子都笼住了。

齐芙将食盒放到桌案上，到他身边行礼。眼眸一垂，看见棋盘边上，横七竖八摆着几册奏本。蜀锦内页微微透出来，隐约能看见其中有“礼部”两字。

齐芙当没看见，继续行礼请安：“陛下金安。”

魏杞泽将手中黑子放好，转头将她扶起来，又扭头看向桌案上的食盒，瞥一眼张怀恩，才笑着说话：“昨日初吉，本想传你一同来用红年糕的。都是老四，非要与我下棋，生生缠了我一夜。”

齐芙笑道：“陛下与康王埙篪相和，实乃兄友弟恭之表率。”

说完奉承之话，齐芙指尖朝着桌案一指，“齐芙今日特带了红年糕来。”

齐芙乖成这样，魏杞泽早先压在心头的火气，一时消了大半，起身牵着她坐到桌案前。

齐芙正要伸手打开食盒，却见张怀恩摘下腰间革包，从里面取出一根细长银针。

齐芙手上动作停下，笑看魏杞泽：“陛下不信齐芙？”

魏杞泽耸肩，颇有些无奈地看向张怀恩，将事情都推到他身上。

“朕自然是信你的。只是张领侍从来都是谨慎小心的，如今他老了，朕也不好挟威令老者顺变呢。”

这话说得，倒像是真有道理了。齐芙不愿就这个问题与他多话，转而笑盈盈看着张怀恩验毒。

一碟子红年糕都验过后，他手上那根细长银针仍然光洁。魏杞泽看了一眼，这才放松笑起来。待到张怀恩退出去，伸手拈了一块，递到齐芙嘴边。

齐芙想用手接，却被魏杞泽闪了一下，心底嫌恶立马翻涌上来。

魏杞泽不知她心中所想，噙着笑意，又把年糕递到她嘴边，低声道：“用手做什么？”

齐芙生怕自己张口就要吐出来，只小小咬了一口。还未咽下去，就见魏杞泽一抬手，将自己剩下那一大半全给吃了。

他每咀嚼一下，齐芙就觉自己离吐出来，更近了一步......

等到他终于全数咽下，齐芙才平复下来，心里念着棋盘上那几册奏本，也抬手拈了一块年糕递过去，试探道：“陛下与康王棋局还未结束，想来是齐芙来的不当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