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对外的身份是个企业家，看着很了不起，其实也就是个半吊子的暴发户出身。

不像尚峰那样从小就得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也不像杨哲宇，有值得炫耀的人脉。

他能挤进这个圈子全凭之前找对了风口，搞煤炭生意赚了钱。

不过运气有的时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好歹是挤进了这个圈子，哪怕是在最末也很不错了。

——如果这个人没有把主意打到杨哲宇身上的话。

尚峰并不讨厌这种接近对方身边人的手段，当他打算合作的人软硬都不吃的时候，他也会试着接近对方看重的人。但他的手段和这个人有本质上的不一样，他更多还是想着‘可以的话就可以，不行的话就算了。为这事儿死缠烂打，没必要’

但这个人呢，不仅憋着一肚子坏水接近他的爱人不说，还犯蠢到往他的公司安眼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玩得转这种安卧底的戏码吗？

所以尚峰只跟他聊了一会儿，就把对方给说的哑口无言。

他也没打算把对方逼太紧，有的时候蠢人更不能得罪，聪明人的逻辑至少是正常的，但蠢人……你根本不知道他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样损人还不利己的事儿。

所以尚峰觉得差不多了，就冲对方伸出手，面子给的很足：“那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见。”

“好好好。”啤酒肚也伸出手，也跟他握了握，肥大的手心里这会儿都是汗。

尚峰没洁癖，跟人谈生意的时候动不动就是喝酒抽烟什么的，有钱但不修边幅的人多了去了，一个表情管理没做到位，生意可能就得黄了。

他也没因为对方手心里的汗而露出异样的神色，反倒上下晃了晃，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

两个人又装模作样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转身离开了。

尚峰走到车子旁边，原本靠在车上的杨哲宇看了他一眼，然后退到一边儿，帮忙把车门给拉开了。

尚峰上了车，看着杨哲宇走到副驾驶的位置，先跟那啤酒肚扬起手说了再见，这才慢腾腾地拉开了车门，接着从兜里取出了湿纸巾递给他。

虽然他对杨哲宇这几天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很是恼怒，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最了解他性格的人。

他是没有洁癖，但那得看对谁。

杨哲宇系好了安全带。

尚峰把第二张用过的湿纸巾放进旁边的小垃圾箱里，盖子自动合上了。

他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而旁边的杨哲宇也顺势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就跟闭目养神似的。

“这几天我一直想跟你聊聊。”尚峰怕他冷，把窗户全部升起来，又特地开了空调，“不过一直都没找到好的时机。”

因为我本来不想跟你好好聊聊。杨哲宇在心里想，随口嗯了一声。

一个字，就带出了他一贯的散漫。

“有什么事儿我们可以直接说。”尚峰语气非常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如果不是你这几天虽然没去公司但把手头的事儿都办好了，我还以为你对我是有什么意见。”

现在也确实是对你有点儿意见。杨哲宇在心里想，然后再次嗯了一声。

车子一个刹车，停了下来。

尚峰把车开到了靠边儿的位置，这才转头看着杨哲宇，脸上的表情很难以置信：“怎么，你还真对我有什么意见？”

杨哲宇听出了尚峰语气的不对劲，这次他睁开了眼睛：“什么？”

怎么就忽然这个语气了？

他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刚才自己不是说的嗯吗？为什么尚峰会是这样的反应？

【就是因为宿主说的嗯。】一旁的系统小声提醒，【他才会是这样的反应啊。】

杨哲宇回忆了一下刚才尚峰跟自己的对话。

刚才尚峰说的是‘有什么事儿我们可以直接说。要不是你这几天虽然没去公司但把业务都办好了，我还以为你对我是有什么意见。’，而他说的是‘嗯’。

他以为的：尚峰说‘有什么事儿我们可以直接说’，他回答的嗯。

尚峰以为的：尚峰说‘……我还以为你对我是有什么意见’，而他说的是‘嗯’。

真是完美的错频聊天。

尚峰这个人吧，说委婉点儿是有板有眼，说直白点儿就是上天创造他的时候可能就没给他加多少情商。

虽说这些年身上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快浸入味儿了，但他对上杨哲宇，还是会把那些东西给抛开。

跟七岁那年那个张嘴就是‘你这样很过分’的小孩儿还是一个德行。

就比如现在。

“行，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尚峰指了指自己，“直接说吧。”

——明明都在生意场里浸了这么久了，看着也斯文多了，怎么说这话的时候还是透着股莫名其妙的匪气呢？杨哲宇在心里叹了口气，很轻车熟路的扯出个笑：“怎么会呢？我对你能有什么意见。”

别人撒谎的时候会摸鼻尖，会转眼珠子，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动作。

但杨哲宇这人实在太会装模作样了，撒谎的时候嘴皮子那么一动，话也就顺着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脸也不会红，就跟在说真话似的。

但现在坐在他旁边的人是尚峰，是熟悉他的尚峰，这就注定他这个谎圆不了。

“杨哲宇，”尚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我们一共认识几年了？”

“不记得了。”杨哲宇没管车子里还开着尚峰怕他冷特地开的空调，反而把窗户往下拉了拉。

尚峰现在是真觉得有点儿生气了。

从死党走到情侣的关系，他也不是真能一下就适应这件事儿。但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他也确实想了很多。

他看见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绝大多数人都是可以共富贵不能共患难，拿这个显摆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心态也从最开始觉得两人可能不是一路人，转变了现在觉得他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这会儿有心想跟杨哲宇好好聊聊，但这人性格跟泥鳅一样滑，抓不住就算了，还要犯贱似的溅你一身泥。是兄弟的时候还会觉得这性格挺可爱的，做情侣之后只会觉得这性格他妈的真让人生气。

系统左看看右看看，要不是它没有汗腺这种东西，它觉得自己这会儿肯定都急得冒汗了：就算它从人类社会数据库搜集到的样本大多是男女而不是同性，这种问题也不该这样回答啊！

这不就是在挑战对方的耐心吗？

尚峰真的不会生气吗？

“就记得你七岁那年，我骗你喝了半杯的白酒。”杨哲宇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着尚峰，“那之后你喝雪碧都要先闻闻，现在都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七岁就是他俩认识的起点。

也是因为这个见面印象不怎么好，所以才导致尚峰这之后都觉得杨哲宇憋着坏水，跟他在一块儿都要打起十分的精神，生怕他又对自己使坏。

尚峰脸色稍缓：“所以你觉得。我会看不出你刚才那话是在搪塞我吗？”

杨哲宇没说话了。

他不想说话，但尚峰还有不少话想说。

“我最近是做错什么事儿了吗？”尚峰问他。

“没有。”杨哲宇低下头，然后使劲搓了搓自己的头发。

他是真有点儿怕尚峰的‘审问’，这人每次都打破砂锅问到底，一点儿也不在乎对方的感受。

每次有什么合作伙伴说尚峰好啊，这人性格是真好。杨哲宇都只是干笑，说是啊，确实好。接下来对方就会拍他的肩膀，做会后总结似的说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心里一定是熨帖的。

确实，熨帖的时候是熨帖，但烦的时候也是真的烦。

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知道难得糊涂是什么意思吗？！

“我最近是有什么花边新闻吗？”尚峰继续问着，全然不知旁边的杨哲宇已经因为他的提问陷入了痛苦之中，“应该没有吧。”

“没有。”杨哲宇还是低着头。

“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尚峰耐心条已经用完了一半，但看着杨哲宇低着头的可怜模样，那点儿不多的耐心又重新回满了，“……难不成是你出轨了？”

就算这会儿心里正烦躁，听到这个‘指控’后，杨哲宇动作很快的转头看着尚峰，想也没想，就吐出一句：“放你的屁。”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尚峰怒极反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死也应该让我死个明白吧？”

杨哲宇见逃不过，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字一顿的说：“陆昔年回来了。”

尚峰愣了愣，不是为了那个名字，而是为杨哲宇说这话的时候显得过于阴沉的表情：“什么？”

……谁？

‘啪嗒’一声轻响。

杨哲宇朝尚峰在的位置探身过来，尚峰没躲，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这个姿势实在太近了，他俩只有在床上或者其中一个需要充电的时候才会离得这样近，近到尚峰的耳根都开始变得有点儿红。

但杨哲宇这个视角看不见尚峰红透了的耳根，也听不见尚峰越来越急的心跳声。

他只看见了对方僵硬的身躯。心底的那点儿不爽因此甚至隐隐有了发酵的趋势。

——有那么开心吗？

“我说，”杨哲宇在尚峰的耳边说。这姿势真的很像是小情侣在偷偷说情话，但杨哲宇说出口的不是一句浪漫的情话，而是让尚峰听着就觉得毛骨悚然的一句，“你的白月光回来了。”

‘嘭’一声巨响，杨哲宇打开了车门，然后下车了。

徒留尚峰坐在车上，眉毛皱得死紧。

这次他听清了，刚才杨哲宇说的是陆昔年回来了。

要问尚峰还记不记得陆昔年，他当然记得。这个人是他的初恋，也是他每次深夜犯恶心的源头。

他一直以为陆昔年会跟自己走到最后，就算这个人私底下有着他不喜欢的小习惯，就算自己还没弄明白对对方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但他一直觉得，两个人只要相处的时间够久，就算喜欢也能变成爱。

但这人不仅没有跟他走到最后，还用那样过分的言论伤害他，甚至还一走了之。

如果当初不是看不过眼的杨哲宇把他拽出去骂了一顿。公司陷入舆论、对家公司派各种给钱就什么都能编的无良媒体朝他身上不断泼脏水、才进入公司的新血液递上辞呈。这么多个难关一块儿上来，他大概真的会就此一蹶不振。

至于杨哲宇说的什么‘白月光’，就算尚峰不怎么上网，也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但是……陆昔年这样的货色算个屁的白月光啊，黏在衣服上还干了的米粒还差不多。

这不是冤枉人吗！？

【宿主宿主！】毛球飞到了杨哲宇的跟前，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聊得好好的就下车了，【你怎么忽然就下车了，脸色还这么难看？】

“没怎么，”杨哲宇随口回答，“就是忽然觉得很不爽而已。”

【为什么会觉得不爽啊？】毛球继续问，一边问一边转头看，然后就看见那辆车缓缓地倒了回来，【是因为陆昔年吗？】

就在系统在心里为尚峰这种不进反退的行为摇旗呐喊的时候，杨哲宇也注意到了它的反应。

男人跟着往后看，然后转身就跑。

系统：！怎么这么不讲武德呢！

然后杨哲宇转头就钻进了车子开不进去的草丛小道中。

“是因为我自己。”眼见着那辆车开不进来，杨哲宇这才重新放慢了脚步，“我觉得我现在真的太跌份了，你懂吗？”

系统看得出宿主这会儿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它也很识相的没有问出‘我应该懂吗’这样的蠢问题，而是问：【为什么宿主会觉得自己跌份呢？】

“我以前不这样，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就变得这么患得患失，还瞎吃醋。”杨哲宇皱了皱眉，“……而且你说，我是不是才是那个所谓的后来者？”

是他自己一开始自顾自的认为尚峰是个异性恋，也是他对向自己坦白了性取向的尚峰说两个人以后会做很好的兄弟……说不定陆昔年跟尚峰在一块儿才是真正的好事情呢？

这两个人是彼此的初恋，而且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更像是一对爱侣。

不像他和尚峰，比起情侣，更像是什么凑合着搭伙的好兄弟。

到底是哪门子的情侣才会是他和尚峰这样的相处模式。一块儿去公司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好不容易独处了，又因为为对方在商业上的想法和自己不一样而吵得脸红脖子粗？

【为什么要这样想！】眼看着宿主就要钻进牛角尖，系统手疾眼快，立马把他的思绪拽了回来，【宿主，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杨哲宇说。

【在这个异性恋是主流的社会，喜欢上同性的人本来就少。】系统说，【所以在你喜欢上他后，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对方是异性恋吧。谁会一来就往对方也是同性恋上想啊！对不对？】

杨哲宇没有说话，他觉得系统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至于对坦白了性取向、又说自己好像喜欢上了陆昔年的尚峰说，你们以后还是会做很好的兄弟。这才是真正为他着想的人会做的事儿。】系统眼见着宿主的情绪值开始趋于平静，继续说下去，【你想啊，他那会儿已经跟你说了自己好像喜欢上了陆昔年。在这样的情况下，宿主如果对他说出了自己一直抱着的喜欢。那才是真正的自私呢！】

杨哲宇还是没有说话，他觉得系统说的好像有点儿道理。

【再说了！】系统继续说，【陆昔年如果真的想跟尚峰好好过日子，那就不要在对方的公司出现问题的时候离开啊。要离开就干脆利落的走……走到一半又跑回来说他想跟尚峰在一块儿，还是对着宿主你说的。这不就是单纯欺负宿主你的心太软吗！？】

杨哲宇步子轻快了点儿，他觉得系统说的非常有道理。

——很好！他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陆昔年！

系统放下心来，不过它没来得及为自己这番开导获得了卓越的成效而感到开心，就听见杨哲宇说了一句：

“对了，怎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你可以读到我的心声？”

——惨了！

系统怎么也没想到宿主会在这个时候抛出这个问题，整个球都开始变得有些惊慌失措，恨不得自己能瞬间长出八个手三张嘴跟宿主解释：【啊这个……那个！这是我被创造的时候就自带的功能！就好像人类生来就有的‘本能’一样。不是我有意想听宿主的心声的！】

“没事儿，”杨哲宇只轻飘飘地看了它一眼，不太明白它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下回记得早点儿说。”

【你都知道了，】毛球有点儿不解，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小委屈，【我还怎么下回早点儿说啊。】

“我的意思是……你下次再绑定新的宿主的时候，可以早点把这件事儿告诉对方。”杨哲宇看着它，叹了口气，“你怎么能这么傻……”

就在这时，尚峰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说谁傻。”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杨哲宇回头去看，看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在自己身后的尚峰。

之前杨哲宇忙着听那啤酒肚瞎扯淡，都没机会细看尚峰身上的衣服，现在有机会了。

尚峰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毛衣，这人深邃的眉眼跟天空的颜色确实很搭。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人倒像是反过来的，把身上的衣服衬得跟什么高档货似的。

“我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尚峰以为杨哲宇刚才的碎碎念是在骂自己傻，几步走上来，然后直接握住了杨哲宇的手，“也没人跟我说起这件事儿。”

杨哲宇甩开了他的手：“现在你知道了。”

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爽，不止是对陆昔年感到不爽，还有对刚才听见这个消息就愣住了的尚峰——有那么开心吗？

还记不记得自己才是他的现任？

“我跟他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三年了，”尚峰没生气，而是再次握上杨哲宇的手，“而且他还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的。你是觉得我长得很像舔狗吗，还是真的不要脸啊，都这样了还会抛下你跟他好？”

杨哲宇没有说话，但这次他没有甩开尚峰的手。

“真不会？”杨哲宇狐疑。

“真的不会，”尚峰说，“你难道不知道我什么性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