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是变化的开始，也终结了他们的故事。

海面像玻璃般将阳光折射出梦幻的颜色，碎金流淌。

兰亭坐在包间靠窗的位置，手支着额，胡乱抓了把稀少的头发。

“兰编，叶老师他们还是拒绝了。”制片人在电话那头说。

“你有没有给他看最新的剧本啊，我已经按叶老师的要求把尺度改到最小了，剩下那些真的不能再删了！再删，这剧情就不合理了！”兰亭狠狠抓了抓头。

“给了给了，但我听他们团队那意思，还是觉得尺度有……点点大。”

兰亭不可思议，“是和他对象演唉！他也不能接受？”

“家里是家里，拍戏是拍戏嘛。”

作为国际知名导演的御用编剧，这些年兰亭的剧本很少会被改动。可偏偏遇上个咖位够大、还贼保守的主，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剧本很好，但这个尺度我有点无法接受”。

靠！

长叹一声，兰亭伸直腿靠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根电子烟吸了口，烟雾缓缓侵占包间。

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叶泊西，这些年他拍戏的最高尺度也就是拉拉手抱一抱这种幼儿园水平，一下让他看到场场虎狼之色的剧本，稚嫩的心灵难免承受不起。

可情|色和情涩总是分不开的，如爱与欲交织缠绕，难以分割，有些滚烫的爱意是无法用浅尝辄止的动作表达出来的。

李导非常看好他们，第一次为了演员做出让步，愿意改剧本。

作为原著作者和电影编剧，兰亭摸良心讲，无论从气质、形象，还是性格上，都像是为了他俩量身打造的，奈何人家没有为艺术献身的觉悟啊。

海边的欢闹声砸进窗户，兰亭目光随意瞥着S弯上攒动的人群，在打卡拍照的网红，挽着手的情侣，骑着自行车的闺蜜，以及偷偷把气球系到同伴身上的少年——

“！”

兰亭猛地站起，为了确认那一晃而过的惊艳，他急忙拿起手机点开相机，放大到25倍，趁人没出框，赶紧“咔嚓”一声定格下来。

阳光肆意地轻拂着少年的脸庞，连睫毛都被镀上暖光，回眸扬唇轻笑，清澈的眸子闪着细光。温顺漂亮的五官，因这一笑，连右眼眼尾的泪痣都勾出浮想联翩的涟漪。

另一个少年高了他半个头，下颌线利落，侧脸也能看出应是深邃的五官，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但笑容却满是清爽明朗。

一个像秋月般清冷，一个像夏日般耀眼。

言牧喊着口渴，周存推着自行车来到最近的咖啡店前，把气球从言牧挎包上解下，系到车把手上。

点好饮料，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坐下没多久，一个胡子拉碴、眼下乌青一片、颇有颓废文艺气息的中年男子走进门，扫视了一圈，视线停在他们身上，然后没有半点迟疑地大步朝他们走来，坐到对面。

“嗨！”大叔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言牧带着询问地看了眼周存。

“我不认识。”周存说。

店内的客人分布零散，空位很多，周存正想赶人，大叔却很自来熟地开口。

“你们是宁海人？”

“我们是南林的。”言牧接道。

周存瞪了眼言牧，防备心呢！

大叔了然一笑，“我也是来旅游的，南林好啊，离得也近。”还方便。

“你们多大啊？还在上学吗？是暑假出来嘛？”

言牧点点头：“大三，在南林大学。”

周存张了张嘴，没拦住。他思索好一会儿，也没想通这段对话是怎么莫名其妙开始的。

“南林大学？那是一流名校啊。”

兰亭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两人不仅长得好，脑子也好，不过——大三，那也有21岁了，倒是比他以为的年纪大点。

“学什么的呀？大三的话那也快毕业了，准备好找什么工作了吗？”兰亭继续查户口。

周存皱眉，抢先开口，“你到底谁啊？”

兰亭干笑一声，先委婉地说：“我这里有个暑期实习的机会觉得你们挺合适的，有没有兴趣尝试下啊？如果能合作的话，报酬还挺丰厚的。”

周存一副看骗子的眼神，“我们不缺钱。”

言牧抿起唇，没说话。

深耕在浮华功利的影视圈，兰亭自然能一眼认出周存的衣服牌子，相当昂贵，还有手上那块表，得好几百万，所以他这么说，兰亭倒并不意外。只是他旁边的男孩子穿着似乎……就平常了些。

兰亭干脆递出两张名片，“抱歉刚才唐突了，自我介绍下，我叫兰亭，是一位编剧。我真心觉得你们很符合我们电影里的两个角色，所以想邀请二位来试镜，地点就在南林，如果通过，正式开拍也就一个多月，不会影响你们上学的。”

一见到他们，兰亭就觉得没白跑一场，真人近瞧比他写书时想象的画面还要好看，就算是见惯了明星的他，都忍不住惊讶，这么好看的人是怎么没被星探发现的？

“没兴趣，”周存扫了眼，就把名片丢回去，“我们不是学表演的。”

言牧刚捏到名片，另一只手就被周存牵住，起身要走。

“等等！”兰亭急忙拦住，“你们可以上网搜下我，我也算有点名声，网上也有我的照片，你们可以比对下。”

言牧扯了扯周存的袖子，犹豫了下，周存又坐了回去。

“我们是真对娱乐圈没兴趣，我俩都21了，要是想出道当明星，早就去了，会到现在等你来挖吗？南林剧组多得是。”

还有很多星探，常年驻扎在各大学校前，兰亭之前去南林探班的时候，就见识过他们的凶猛，见着帅哥美女就涌上去，黄牛都比之不及。

“我们剧组的资源可不是一般的经纪公司比得了的。”兰亭笑笑，“哎，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这不得试镜吗？我们导演也很挑的。”

兰亭看了眼周存从刚才牵起言牧后就没松开的手，把目光移到这个他本以为温顺的男孩，现在不笑的样子眉目异常清冷。

刚才离得远没注意，这男孩比他以为的还要孱弱，T恤上的锁骨突出，难为脸上还能有几两肉，柔和了脸庞。

“方便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服务员端来咖啡，周存把冰拿铁移到言牧面前，言牧喝了口，指了指自己和旁边，说：“言牧，周存。”

“言牧，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骗子不会这么不会骗人。”言牧语气依旧平静，淡淡的连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好像没什么能值得他在意的一样，和刚才在海边看到的他仿佛两个人。

兰亭：“……”

闻言，周存放心地扭回头。

“你们是……朋友？”兰亭试探着问。

周存咬住吸管，白了他一眼：“废话，不然呢？”

“我们从幼儿园到大学，一直都是同学。”言牧补充道。

“哇呜！那……很有缘啊。”兰亭本来想说那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啊，但既然两人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关系，就还是不多嘴了。

“你们喜欢看电影吗？”

兰亭不尴不尬地问，思考着自己该怎么进入找他们演的是部同志电影这个话题。

“我喜欢看，不代表我想自己演啊。”周存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兰亭咳了声，“我们呢也不是什么草台班子，导演是国际知名大导，金牌的制作班底，想进来的人有很多，说实话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也不会想用新人，而且主演的片酬可不低啊。”

他假装不经意地对着言牧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只是人没献身的觉悟。作为知名编剧，向来都是别人求他，很少有这样反过来向别人推销自己的经历。

“主演？我们两都是主角？演情敌吗？”言牧按一般电影的套路猜测。

兰亭扫了眼周存握着言牧手腕的手，还没松开。

“剧本我不能和你们提前透露，但电影是根据书改编的，你们要是愿意来试镜可以去了解下。原作也是我写的，反响还补充，叫《罂粟情人》。”

周存手里的咖啡晃了晃。

“你们演的也不是情敌——”

兰亭一字一顿地说：“是情人。”

周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后知后觉触电般地松开言牧的手腕。

他现在知道兰亭刚才为什么会问他们是不是朋友了。

靠！他和言牧居然会被人当成gay！

周存再开口都结巴了，“你、你误会了，我、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我们只是朋友。”

言牧语调平静，周存看了他一眼，莫名生出种异样的情绪。对比言牧的反应，自己的反应就显得有些过于慌乱。

像是想要掩盖什么一样。

在得知演的是同性情人后，兰亭一直仔细盯着两人的神情变化，来回梭巡，最后视线落在始终镇定的言牧身上，嘴角扯出抹笑意。

“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你们要是改主意欢迎随时联系我，我们试镜的地方就在南林。”

临走前，兰亭突然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对了，这是我刚才拍下的，不好意思啊未经你们允许就拍了，我想给导演推荐的时候用，当然如果你们介意的话，我马上删掉。”

落日余晖里，海面泛出橘色的光泽，周存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在海边弯道上。

言牧走在里道，拽着又系回他挎包上的气球绳，“周存，那人好像不是骗子。”

“昂。”周存回过神，点点头，“李导的御用编剧嘛。”

兰亭说出名字后他就想起来了，他在电影的纪录片里见过这人。

言牧小小地惊讶了下，“那真是名导啊。”

“多有名和我们也没关系，我们又不会演戏。”周存随意地说着，忽然一顿，“怎么，你感兴趣？”

“没有。”言牧急忙摇摇头。

晚霞微醺，沿海风大，周存注意到言牧微微抖了下。

“说了叫你带件外套，晚上的海边很冷。”周存脱下自己的蓝衬衫给言牧，顺手捏了把言牧的脸颊肉，“也没少吃啊，怎么还是这么瘦。”

虽然已经是六月下旬，按理说是不会冻着，可言牧的身子骨总是能差得出乎他意料。

“可能是某人做的饭不好吃吧。”言牧轻笑一下，本来就宽大的衬衫外罩穿他身上显得更大了。

周存用了点力刮刮他鼻子，咬牙道：“那真是委屈你了。”

“坐上来。”周存蹬起脚踏板，想骑去那家餐厅要多长时间，可别把言牧饿晕了。等了会听身后没动静，扭头望向言牧，只见他出神地望着海边。

“看什么？”周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看到什么特别的。

就是扎堆的情侣在黄昏里说说笑笑，不少女孩手里还系着同样的六瓣雏菊的笑脸气球。

这两年宁海的S弯越来越出名，来打卡的情侣也越来越多。

南林虽属水乡，却不靠海，言牧说没怎么见过海，宁海离南林那么近都没去过一趟，想在毕业前环海骑行一次。说是这么说，但言牧不会骑自行车，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周存载他环海。

海风吹乱发丝，言牧转过头，定定地望了会周存，忽地笑了。

“周存，陪我看会日落吧。”

夕阳晚照，橘子海上空燃烧着璀璨的云霞，霞光流淌在言牧的脸颊，染上了抹不知名的绯色，笼在黄昏里美得愈加不真切。

他从小就知道言牧是极好看的，即使认识了这么久也还是会再被惊艳到，只是此刻，他第一次发现这份好看还有簇然乱人心绪的能力。

……

铃声突兀响起，嗡嗡震个不停。

周存蓦地睁开眼，光亮似乎被冻僵在遥远的天边，四周一片昏暗。

手机还在响个不停，等意识慢慢回笼，周存翻过身，从被子里伸出手拿来手机，眯起眼适应了下亮光。

是言牧的电话。

眉梢挑起，周存睁大眼睛又确认了一遍。

整整三年，这是他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周存这下彻底清醒了，正要接起，不经意扫到了左上角的时间。

五点十五。

啧——

昨晚，啊不，今早被吵到一点才睡，然后凌晨五点又被同一个人吵醒。

周存咬牙：“你有病啊？”

“你有药吗？”

那边传来黏黏糊糊的声音，比他一个大半夜被吵醒的人还神志不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