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伊从古堡里跑出来，顺着一条僻静的隐蔽的被草丛覆盖的小路慢慢往下走。夜风和着古堡里传来的欢愉歌舞声，连绵不绝的落在他的耳朵里。
他已经走了接近半个小时，可离山脚还有很长很长的路。他不由得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苍白脚腕，在一处草丛里坐下来打算歇一会儿。
直到他隐约的听见身后有不同寻常的草丛沙沙作响声，还没来得及回头，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就朝他扑了过来。
紧接着他们两个一起从草丛里滚了下去。
宁伊吓得闭上了眼睛，但很快他注意到在翻滚的过程中对方一直护着他的后背和脑袋，接着腾空出世的机械臂抓住一棵参天大树，他俩终于停了下来。
他感受到对方微凉的手指覆上他鼻梁前的银色面具，抬手一把拍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
“别碰我！”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果然他听见对方冷淡矜持的声音：“你不是说不来吗？”
宁伊卡了一下，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了：燕舟当时说的生日会实际上是这人的生日会——毕竟除了小王储，整个帝国应该没有人敢拥有这么巍峨的一座庄园古堡了。
作为今日寿星的顾擎裕穿得非常璀璨逼人，一身剪裁得体的深黑礼服，胸口佩戴的深蓝宝石熠熠生辉。
少年王储冷淡禁欲的脸上戴着镶了一片黑色羽毛和几颗深蓝碎钻的墨色半面面具，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距离感。
明明已经初夏，但宁伊莫名觉得有些冷。
他拢了拢身上下等的侍应生服，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alpha：“我要是知道是给你的生日宴打工，我绝对不会来。”
顾擎裕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突然伸手揽过他纤细的后腰，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就往城堡里走。
细软瘦削的腰肢刚好顶在少年礼服肩部镶嵌的深蓝碎钻上，宁伊闷哼一声，挥着手尖叫着捶打他：“放我下来！我要回家！”
“你已经出现在我的生日宴上了”，他听见顾擎裕冷淡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出现在生日宴上的客人都需要给寿星准备礼物。”
宁伊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疯话：“我没有礼物！你放我下去！”
顾擎裕淡淡地点了点头：“所以我要把你带走，直到你交出礼物才能放你离开。”
宁伊要被顾擎裕的不讲道理气笑了，直到他被扛着从庄园古堡的后院小门扛到二楼卧室，和坐在里面着急得不行的燕舟打了个照面。
燕舟：......
宁伊把脸扭到一边，一句话也不肯说。
三个人尴尬的空间里反而是顾擎裕的心情不算太差，他对燕舟低声交代了几句。
燕舟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乌黑的眼珠一转，故意挑事般高声叫道：“宁伊，这人一会儿不仅要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把杜芃和季瑾赶走生怕他俩来抢你，还要给你放——啊！”
然后他就惨叫着被机械臂拎着丢了出去。
顾擎裕让侍女给宁伊换衣服，宁伊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像一只炸毛的猫，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顾擎裕，我想不明白，你又想玩什么？”
侍女尴尬地捧着一件雪白的质地柔软的礼服，顾擎裕挥了挥手让侍女先退下，留下他和宁伊单独在卧室里。
“今晚是我二十岁生日。”
少年的声音仿佛自冰川雪域中流淌而来：“你拿不出来礼物，就陪我跳第一支舞。礼服和面具我已经准备好了。”
宁伊果断地摇了摇头：“我之后会给你补一份生日礼物。这个舞不能陪你跳。”
顾擎裕微微皱了皱眉。在他的计划里omega听到这个要求后应该是欢欣雀跃的，而不是现在这般残忍拒绝。
他听见自己努力压抑着情绪问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宁伊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再成为你们这类人的笑话了。”
S级alpha敏锐的察觉到omega说这句话时微圆的杏眸下藏着的情绪似乎并不像他表面维持的那般平静，于是他慢慢释放了一些红酒信息素。
哪料宁伊突然又如濒死的鲤鱼甩着尾巴跳到了一边，苍白的脸色翻滚着微红的怒意，尖叫道：“你不要再拿信息素压我——”
顾擎裕上前揽住那细软美丽的腰肢，释放了更多的红酒味信息素。
“今晚过后没有人再敢笑话你”，他轻轻吻了吻omega苍白的额头，“我保证。”
宁伊在心里破口大骂谁稀罕你的保证，但在信息素的绝对压制下他很快如无骨的水一般软在alpha的怀里。
他听见自己恨恨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顾擎裕，我恨死你了。你现在真的烦人死了。”
顾擎裕亲自帮他换衣服的指尖一顿，随后淡淡道：“没关系，我不恨你，也不嫌你烦。”
宁伊干脆闭上眼睛，不想再搭理这人。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被少年王储心情好的时候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摆弄一下。
在他被对方强制性换上雪白的礼服后，他感觉对方拂在自己腰间的指尖微微收紧了。
宁伊微微侧头看着一旁硕大的穿衣镜，看到里面的omega苍白美丽，雪白的礼服前缀着淡粉色的碎钻，柔软的流苏顺着袖口优雅地落下来。
Omega的鼻梁上戴着雪白的半面面具，一朵粉色的小花精美地镶嵌在眼尾。
顾擎裕将他抱在怀里，托着他的后颈轻轻吻了吻他冰冷的唇瓣。
“你真漂亮。”他听见alpha这么夸他。
宁伊再次将脸扭到一边。
古堡里的老管家站在卧室礼貌地敲了敲门，提醒小王储生日宴就要开始了。顾擎裕点点头，示意管家看好宁伊，转身走了出去。
宁伊脱力地坐在床边，无精打采地听着古堡大厅里响起的因为顾擎裕的出现而爆发的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笑着站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上，只有他坐在这片昏暗的寂静的卧室里。
见不得光。
年迈稳重的管家站在他身边，见宁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开了口：“小王储第一次带omega进入他在亲王古堡里的卧室，您应该高兴些。”
哪料宁伊慢慢抬眼，看着这位和顾家别墅里完全不一样的陌生面孔的老人，语气凉凉的：“能帮我溜走吗？”
老管家礼貌地摇了摇头，宁伊决定不搭理他了。
他无聊地听着古堡大殿上亲王微笑着向各位尊贵的客人们致谢，听着客人们那些无趣的夸耀帝国和亲王的话，继续坐在床边装死鱼。直到老管家接到命令将omega带出来，他才终于离开了顾擎裕的卧室。
“一会儿您不用搭理任何人”，老管家告诉他，“单小少爷今天也来了，不过此时应该已经被燕小少爷支走了。”
宁伊“哦”了一声，脱口而出：“单蕴还没死啊。”
老管家险些脚底一滑：“......单小少爷今天才堪能下床的。”
宁伊觉得有些可惜，很快他被老管家牵着带到了大殿中央。在他出现的一刻，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甚至比古堡里璀璨的灯光还要刺眼。
耳畔边很快响起贵族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小王储要和他跳第一支舞？”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很快他被顾擎裕拥进怀里，听到少年冷淡矜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怕，你带着化妆舞会的面具，他们认不出来。”
第一支圆舞曲的和弦在黑白钢琴键上缓慢而优雅的流淌，他被顾擎裕带着起舞，生涩别扭的步子在冰冷的地面上打滑，视线飘忽间看到了亲王和王妃气得几乎要变色的脸。
亲王扶着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王妃，目光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已经认出来宝贝儿子选择的第一支舞舞伴是谁了。
宁伊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被顾擎裕带着生涩的完成了一个并不美观的旋转舞步后，贴着顾擎裕的胸膛，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和亲王夫妇吵架了？”
顾擎裕微微一顿，眉梢微不可查地拧了拧：“为什么这么说？”
宁伊慢慢地笑了一下：“那你为什么把我拎出来专门气亲王夫妇？”
几乎是瞬间顾擎裕周身的情绪变冷了，他盯着面前的omega，清楚地意识到宁伊是故意在气他。他微微敛下睫毛，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在omega故意激怒他的苍白唇瓣上亲了一下。
“乖一点。”顾擎裕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所有贵族都听到。
对于贵族而言，在公共场合并不适合进行过于亲密的举动，一瞬间整个大殿一片哗然。宁伊感觉那些令人厌烦的各种声音又落在他身上。
他的脸蛋气得羞红，却又完全挣脱不开顾擎裕的手臂，只能在旋转时狠狠跺了跺对方脚上昂贵的靴子。
他俩在那里并不怎么愉快的共舞，并不知道此时站在遥远的古堡三楼露台里两个高大的少年alpha也非常不愉快。
两个alpha少年身后还躺着一个捂着肚子惨叫的alpha少年，其后方还有一个滑稽的坐在轮椅上、嘴里被塞了手帕的娇小玲珑的红着眼睛的omega。
靠在露台栏杆上的季瑾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大殿上的两个人，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第一支圆舞曲，呵，顾擎裕厉害了啊，他这是打算向全部贵族昭告那个只有上流阶级才知道的第一支圆舞曲的含义吗？”
杜芃大声地“呸”了一声：“我现在去把钢琴师弄死，看他们还怎么跳。”
躺在地上的燕舟闻言顾不得被踹了后疼痛难忍的小腹，崩溃地叫道：“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都已经揍我了，怎么还能如此不要脸的再去捣乱？”
季瑾翻了个白眼，杜芃指着他的鼻子骂：“窝草燕舟你现在委屈什么，你要是不听姓顾的安排把我俩支走，我俩至于揍你？”
燕舟惨痛地呻//吟了一声，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清净。
当他发现第一支圆舞曲即将结束，杜芃转身就要走时，立刻鲤鱼打挺一骨碌坐了起来，抱着杜芃充满肌肉的小腿，哀嚎着开口。
“杜芃！你把我打成这样，我放不了烟花了，你必须留下来帮我放烟花！”
“窝草了！”
杜芃差点气死，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切齿道：“燕舟你想死是不是？你确定让我给顾擎裕放烟花，然后放烟花的目地是为了哄宁伊高兴？！”
燕舟被噎了一下，但他现在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叫嚣道：“我不管，你必须——”
“你俩闭嘴。”
一直看戏的季瑾突然开了口：“单蕴去哪里了？”
杜芃和燕舟回过头，却发现omega连同轮椅一起消失不见了。“不止是单蕴，大殿上的顾擎裕也不见了。”季瑾继续道。
“应该是跳完了吧，你看钢琴师不正在那里谢幕吗？”杜芃颇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季瑾懒得理他，心里却隐约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大殿上的宁伊也莫名有些心慌。刚刚钢琴曲结束的一刻，顾擎裕在他耳边说了句“等我一会儿”后，就转身离开了。
留下他站在大殿中央被无数贵族盯着看。
密密麻麻的恶寒从他的心底涌了出来，他抬脚准备离开，不想为了顾擎裕所谓的一句话等待，突然一道刺耳的哭泣声在他耳边炸开。
宁伊猛得回过头——
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前方的巨型虚拟屏幕里放映着一张刺眼的画面，画面里一个苍白瘦削、个头小小的omega孩子躺在床上痛苦无助地扭动。
Omega瘦得厉害，似乎被喂了药，痛苦的低哑的断断续续的哭，周身上下都泛着不正常的绯色。藕段一般莹白的脚腕在雪白的床单上颤抖，小小一团脆弱又凄美。
而坐在他对面的衣着得体的男人好暇以整的看着他，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哭什么啊，不是你父母主动把你送到我床上的吗？”
“轰”得一声，宁伊感觉有巨大的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胸腔上，连带着肋骨和呼吸都痛了起来。
他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三年前那个惨痛的夜晚，那些最痛苦的记忆，如堤坝溃散、滔天洪水，疯狂向他席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