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大正清闲地站在老巢里的厨房里煮营养粥，一回头就看见卡列罗右半边张脸肿得狠猪头一样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翻找冰袋。
“......”
这脸肿的实在过于惨不忍睹，施暴者多半是铁了心要下死手，一点该有的应有的情面也没有。
银大欲言又止：“您这是——”
“又惹Trister阁下了？”
卡列罗翻箱倒柜总算翻找出来一袋冰袋，一边敷脸一边痛得直摇头，嘴上骂骂咧咧：“有了儿子忘了爹，孩子大了留不住。”
“我书上查过了，omega孕期就是容易易怒暴躁”，银大给他倒了杯冰水，“您还是少去上赶着找不愉快。”
一杯冰水下肚，卡列罗总算舒服了些。
他呲着牙埋怨“死孩子下手真重”，抬头看了银大一眼：“冰点实验室准备好了吗？”
银大点了点头：“已经准备就绪了。”
“实验室内的恒星温度已经稳定到了冰点三度。只要宝宝出生后第一时间被送进去，就会强制进入休眠状态。”
“如果一切顺利，休眠状态里宝宝的生命体征将会保持稳定的状态，我们采血的过程就会比较轻松。”
卡列罗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短时间内红肿消不下去的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还得等八个月，夜长梦多。”
“用不了八个月。”
银大不知道什么时候鼻梁上已经挂上了厚重的眼镜，像个学识渊博的专家一样翻着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omega孕期指南》现学现卖。
“只要我们照顾的好，再适量给Trister体/内/注/射一些胎儿加速增长液，书上说就可以适度提前引产。这样我们用不着得那么久。”
卡列罗还是有些头疼：“那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
“别忘了帝国亲王虽然死了，还有个季秘书长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不等他说完，银大就将一份加密文件传送给了他。
“您可别提了。”
“就刚刚您挨揍的功夫，星际联合国那边已经下了三次通牒，让我们尽快解除对Trister的非法扣押。”
“非法扣押个屁！”
卡列罗没忍住，爆了粗口：“你去转告季瑾，Trister这是回家！回家懂不懂！我他妈还没告他一天到晚非法骚扰呢！”
这烫手山芋银大可不想接，他迅速转移话题：“要不我们还是先吃饭吧，Trister估计也饿了。”
“孩子就算不听话也不能体罚呀。”
五分钟后，老巢贵宾室的餐桌前就坐下了卡列罗、银大和宁伊三人。
卡列罗手下的鬼面小喽啰可不配在这种地方吃饭，无比华丽的餐厅空荡荡的，卡列罗一言不发呲着牙手里抓着一只饼子在啃。
银大像个贴心的老妈子，各种耐心询问面无表情的宁伊要吃什么。
“要不要先喝点粥？”
“我熬了骨头汤，你的腿伤还没好，要不要稍微喝一点？”
“不想喝汤的话那来点鸡蛋煎饼？鸡蛋营养成分很高。”
“......”
卡列罗本来就因为脸上的伤嚼个饼子都嚼得生疼，这会儿被对面吵吵得暴脾气直接上来，“啪”得一声摔了筷子。
“要么吃饭要么滚蛋！”
宁伊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银大急忙拦住了他：“卡列罗就这死脾气，你和他置什么气。”
他又转头看向卡列罗，好言劝道：“要不您还是快些吃吧，您自己吃完自己早点走人算了。”
卡列罗险些被一口饼噎死，他看着银大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开口就听见宁伊冷冷道：“兔头在哪里。”
要不是宁伊提起，对面的两人似乎都忘了还有那个小怪物的存在。
卡列罗满不在乎地随口道：“死了。”
眼见气氛又要凝固，银大赶忙挽救：“别听他瞎说，兔头活得好好的。”
“我要去见它。”
银大怎么可能拦得住宁伊，只得告诉他兔头的具体位置。不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餐厅，卡列罗就“啪”得一声再次摔了筷子：“惯得毛病越来越多了。”
“忍忍吧。”
银大看得倒是挺开：“您杀了他的alpha，现在又等着他的宝宝出生拿去采血。别说是捡来的孩子，就算是亲儿子被这么对待多半也不会有好脸色......”
眼见卡列罗又拿眼斜自己，银大立刻打着哈哈换了话题：“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怎么猜出来您就是军师的？”
卡列罗将一个小羊皮袋子丢到银大面前。
里面是十几枚沾了血的腥臭的玫瑰子弹。
“之前咱们在老巢宴请各星体代表那次，他拿玫瑰子弹杀咱们的人试出来的。”
卡列罗不紧不慢道：“军师和他朝夕相处了这些年，用红大的身份和他打交道再怎么隐蔽估计也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玫瑰子弹只自出军师之手。”
卡列罗示意银大仔细看看面前的子弹：“从宴请结束他跟帝国那个亲王跑了还要告诉兔头想换把枪，我就觉得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些子弹是我后来从尸体上取出来的。”
“你仔细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一些和寻常玫瑰子弹不一样的乱刻的花纹。”
“我要是没猜错，他应该是自己提前在玫瑰子弹上做了手脚来试军师的身份。”
“他知道老巢里死人，红大绝对能猜到是他。他又赌红大在那么短时间内因为暴怒未必有空闲的心思从尸体上一枚一枚取出他做过手脚的子弹。”
“于是只要红大想威胁他，就只能先随手拿出寻常的玫瑰子弹说是他杀的人。”
“只要拿出了寻常的玫瑰子弹，他就赌赢了军师的身份。”
“他可聪明着呢。”
卡列罗解释完，话锋一转，看向银大，语气漫不经心的：“他非要去看的那只兔子，当时不是因为尾巴没了失血过多快死了吗？怎么，你又救它了？”
“这不还没死嘛。”
银大一边开始用餐，一边回答道：“也就平日喂了些水和草，估计活着的日子也没多少了。”
卡列罗又挑了个饼子啃：“那等着吧。”
“估计一会儿他还有得闹。”
卡列罗对宁伊的预测一向很准，按照银大告诉他的兔头的具体位置抵达到地心二层后，宁伊就在最尽头的狭小的铁笼里看到了一团灰土土脏兮兮的生物。
因为长期无人照料，铁笼下聚集的一滩猩红的血已经变成了腥臭的暗黑色，四处嗡嗡的苍蝇围绕在铁笼周围不断萦绕。
铁笼里那团半死不活的生物在听到脚步声响起时，长长的耳朵缓慢又迟钝的动了动，那双猩红的兔眼似乎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雾气。
它没什么太大精神的往脚步声的方向抬了抬眼，看清楚来人时乌糟发臭的毛发瞬间僵在了原地。
一人一怪物。
都如同静止了一般。
就好像一个没有料到对方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另一个没料到临死前还能再看到对方最后一眼。
等兔头反应过来时，它已经被宁伊从铁笼里抱了出来。
宁伊的手腕都是颤抖的。
近在咫尺的距离下，他能清晰的看到兔头被硬生生扯断的尾巴已经完全腐烂坏死，像破布一样孤零零的挂在脏乱的毛发上。毛发腐烂带来的并发症让这只小怪物浑身上下都烫得厉害，持续性高烧几乎损坏了它体内所有的神经组织。
早已经是回天乏术。
宁伊紧紧咬着牙，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落到嘴边的只有几个字。
“他们真不是东西。”
兔头枕在宁伊怀里，神经组织的损坏已经让它无法再次发声。
它大概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只有那双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宁伊。
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比如痛斥该死的卡列罗在利用完它后就随手抛诸脑后，比如怨恨它的Trister阁下为什么一直不来救它。
再比如嚎啕大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命和鲜血一点一点流逝是一种什么样恐怖的感受。
可再多的痛苦、怨怼、恨意，都再也无法说与旁人听了。
“......抱歉。”
宁伊的声音低低的，像一阵痛苦的清风：“我不应该这么晚才来寻你。”
兔头的耳朵挡着脸，扭到了一边背对着宁伊。
于是大概等了十分钟，卡列罗果不其然等来了他口中的宁伊再度来闹。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汤匙，连看兔头一眼都没看，慢悠悠地开口。
“你把它带过来干什么？都在吃饭你偏偏招来一堆苍蝇，影不影响胃口。”
眼见宁伊要掀桌，银大急忙劝他：“好了好了都冷静些。事已至此，要不你先去把它安葬了吧，这样你还能再陪它一会儿。”
“要不就去离得最近的那颗无人星体。”
银大给他支招：“那里有些它能吃的一些杂草。”
“而且那里的土挺好挖坑的。”
卡列罗多少嫌他们仨事多：“哪多么多事！就老巢外面随便找个地刨个坑不就行了？还跑外面干什么？”
宁伊伸手将兔头托到自己肩头趴着。
然后二话不说把卡列罗面前的餐桌掀了。
噼里啪啦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地，五六张大饼子滚得到处都是。
银大一边感叹着“果然变异的omega就是牛逼这么大动干戈都不怕动胎气”，一边将被饼子砸了满脸满身即将暴怒的卡列罗往里面拖。
“行了你快去快回”，银大还不忘招呼宁伊，“随便开哪一架航空器都行。但你可千万记得别又溜走了，无人星体已经是你可离开的最远距离了，再多一毫米都不行了。”
巨大的航空器在无人星体上空缓缓降落。
在这个过程中，兔头一直背对着宁伊，似乎完全不想看到Trister的脸。
宁伊抱着兔头走了下来，他腿上的伤因为这段时间的奔波并没有好转，此刻再拖着一只星际小怪物，只能慢吞吞地走。
有细微的冷汗顺着那张苍白瘦削的额头滑落到了兔头的耳朵上。
兔头脏兮兮的耳朵动了一下。
宁伊看到不远处荒芜的草坪里有一些兔头能吃的杂草，他将兔头放到身后平坦的地壳空地上，兔头一落地立刻又转了个身背对着宁伊。
“......我去给你摘点你能吃的。”
兔头依旧只留个背影给宁伊。
宁伊转身离开的一刻，他没有注意到兔头的耳朵又缓慢地动了一下。
他摘了些杂草，等回到原地时那片平坦的地壳空地空无一物。宁伊心口一惊，慌忙四下寻找后在无人星体唯一的树荫下看到了一片荒芜的草。
有风吹过，隐隐露出了一片肮脏凌乱的皮毛。
宁伊突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冷。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整个漫长无垠的星际宇宙里，再也不会有小怪物大呼小叫的喊他“Trister阁下”了。
他拖着受伤的腿慢慢走了过去。
浩渺璀璨的星际银河从他身边划过，像失落的星子，无声地陨落。
他半跪在树荫下，伸手轻轻地将那团凌乱肮脏、已经发凉的毛团从里面抱了出来。但就在接触到毛团身下的杂草地时，他瘦削苍白的指腹碰到了另一个冰冷的物体。
宁伊微微一愣。
是一枚小小的精巧的银色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