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9.13星期五】

何濯很少头脑清醒地跟周栩睡觉，这是难得的一次。

他一睁眼，就看见了那张贴在窗户玻璃上的诡异猴脸。

那是一张近乎于人的脸，白惨惨、阴森森，一双黄褐色反着光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何濯。

何濯猛然间打了个寒颤，浑身冰冷。

他紧张地捏住周栩的肩头，手指在上面留下了五个深红的指痕，随后推了推周栩，“你回头看看，那窗户外面是不是有一张脸？”

像是一头正在进食的兽，周栩浑身燥热，面孔通红，抬起视线来灼热地看着何濯，“窗外怎么会有人？不会有人的。”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怎么会有人站在窗户外？

何濯骇然地睁着眼睛，瞳孔慢慢放大，在褐色的眼球上看起来像是一口漆黑的深井，冷幽幽地冒着寒气。

那张阴森的猴脸还映在玻璃上，它是浮肿的，像是淹死的人，在灯光的虚影里显得极其诡异，看着，又像是一张虚假浮夸的面具。

“你回头看一眼，”何濯哀求道：“你回头看一眼。”

周栩只能回头看了一眼。

窗户上映着房间里的景象，两盏昏暗的床头灯照着两个紧紧相拥而卧的男人，皓白的身体恍若一堆雪，幽幽地发着冷光。

半透明的虚影在午夜时分有如一场绮丽的梦境，乍一眼看去，颓靡而潮润，但稍微停留一会儿，底调便苍白了。

并没有猴脸。

周栩俯下身吻了吻他冰冷的双唇，“听话，何濯，别胡思乱想。那只是幻觉。”

何濯几乎一动不动，灯影下只有他的睫毛在颤动，上面似乎覆盖着一层薄雾，模糊掉了眼睛里的恐惧，只虚掩着一层生理性的红晕。

他眼神涣散，看起来只有茫然。

周栩汗涔涔的，胸膛里闷着热。他很深地吻着何濯，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探到他的喉咙里去，吞咽掉了他忍不住闷哼出来的声音。

这种带着攻击性的动作令何濯产生了一种近乎窒息般的感觉，他的身体猛烈地颤抖起来，打了一个寒噤。

一股温热的暖流漾了出来。

潮润的肢体上冷冰冰的。

他似乎是短暂地昏迷了一下，视线里的景物突然之间全混杂了，模糊得如同一堆染料，然后“啪”的一下，漆黑一片，只听得到耳边男人的喘息声，等他能再度看清景象时，窗户上的猴脸已经消失不见了。

即便如此，恐惧还是再一次侵占了何濯的内心。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抱住周栩，面颊上氤氲着一层颓靡的红，嘴唇颤抖，双手几乎在周栩的脖子上勒出了两道深红的印子。

周栩的瞳孔震颤了一下，汗水滴落在何濯的胸膛上。

他的内心在狂喜：何濯需要他！何濯竟然需要他！

他马上温柔起来，用手指摩挲着何濯的皮肤，轻轻地捏住他的下巴，对着红透了的嘴唇吻了下去，舔舐着那几乎如同微烂果肉一般唇瓣。

发抖的身体便慢慢平静下来，在被吻的时候，何濯依旧睁着眼睛，茫然而涣散地看着天花板，神情迟钝。

就在这个时候，一头黑发突然挂在了天花板上，那张猴脸窸窸窣窣地从黑发里探了出来，口中呲地冒出一团白气，一对发白的眼睛暴凸在脸上，黑色的瞳孔仅针眼大小。

何濯陡然一震，牙齿咬破嘴唇，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

山魈一样的鬼脸只闪现了一两秒钟，就凭空消失了。

“别怕，”周栩轻轻抚摸着何濯的额头，舔去了他唇上的鲜血，那股甜腥的滋味又使周栩热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平躺下来，把何濯搂进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何濯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鼻子里轻浅的气息喷吐在他尚且起伏很大的胸口上。

周栩的心因此又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他觉得何濯仿佛是森林里一头落单的小鹿。

脆弱，惶恐，但极其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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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猴脸，何濯以前经常在梦里梦到。

那猴脸时而出现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珠子上反着光，间或张着嘴吐出半个舌头，令人心生恐惧。

何濯不知道这张猴脸代表着什么，为什么他老是会梦见，总之猴脸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它像是只有一个脑袋，是悬浮在半空中的，没有身躯和四肢。

除此之外，他还总是梦见一只蛇皮袋和一只“猪猡”。

蛇皮袋放在屋子的角落，里面好像装着软泥样的东西，脏得看起来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表面似乎都是黑漆漆的湿泥，水浸透出来，连周围的地面都湿了一大片。

袋子散发着腐烂的臭气，也许是装着一条死蛇。

再然后，是那只“猪猡”。

那猪猡像个怪异的人形，在灯影下面蜷缩着，浑身骨架扭曲，脑袋垂在胸口前，像是被打碎了又重新捆扎起来的一样，甚至能看到腐烂的皮肉外凸出的断骨。

猴脸、蛇皮袋、猪猡，这三样东西总是一起出现在梦里。

***

凌晨两点时，何濯突然惊醒过来。

他有点呆愣，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有一盏床头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得房间里半明半暗。

何濯的腰部又酸又胀，浑身像散了架，干涸的汗液凝结在肌肤上，黏腻腻的，看起来又像是抹了层泛白的油脂在上面，激得他一阵阵地犯恶心。

躺在身边的周栩睡得很沉，微微张着嘴，胸膛平缓地一起一伏，发出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光裸的躯体坚硬而强健，小麦色的肌肤上覆盖着一层淡淡光晕，肌肉线条被这层光晕勾勒得十分健美，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但何濯只是粗略地瞥了一眼，不想细看，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到卫生间去，关上门，在浴缸里放满了热水。

热气化掉了他身上的疲惫，和污秽。

他整个儿缓缓地沉了下去，憋着气，在水下睁开了眼睛。

透明的涟漪在他头顶轻轻地荡漾，雪白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亮得刺眼的吊灯，宛若白色瓷器的灯罩似乎也在轻轻地晃动。

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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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后，他回到客厅，坐在书架旁的圆桌前，翻开了那本放在笔记本电脑旁的建筑史，心不在焉地看着上面的插页。

他感觉到自己的神思就像黎明时的一场薄雾，都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飘荡。

直到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思绪才被重新拽回。

有人给发他了一条图片信息。

发送人是个陌生号码。

何濯点开了，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画面中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小男孩。他笔直地站立在树荫下，双手背在身后，脸微微上扬，带着一点笑意，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漂亮，六七岁的年纪，稚气未脱，竟带着点手办娃娃的华丽感。

这个男孩，长得跟小时候的何濯一模一样！

刹那间，仿佛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何濯的脖子。

战栗、惊惧。又像有条蛇在沿着脊柱往上爬。

脑子嗡嗡作响：“怎么可能呢，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叮”的一声，又是一条新信息。

【你认识这个男孩吗？他叫何辛。他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我猜测，他应该是被藏在木絮山的一座别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