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啊。”

锦州市一家私人医院内，陈琳摸了一把刘婷的小脸，牵着她走到有些年头的塑料座椅上，把一个有些化了的棒棒糖塞到她手上。

刘婷仰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母亲。她穿着不是很合身的衣服，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棒棒糖，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

刘海谦有些烦躁地弹着烟头：“行了，让她自己玩去，快点，赵医生都到了。”

陈琳只好松开刘婷，捂着肚子跟着刘海谦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她直起身来时，才发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似乎是怀了孕。

刘婷懵懵懂懂地在塑料座椅上坐下，把棒棒糖放进嘴里，甩着脚丫发呆。

这所私人医院有些破旧了，墙皮要么脏兮兮的，要么脱落得斑驳。木门是旧的，上面还用油性笔画了幼稚的涂鸦。

不过科室倒是十分齐全，从左到右依次排开，只可惜病人少得可怜，半天都没有一个人经过，有些科室的医生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医院本来就采光不好，如今没有一点人气，刘婷觉得有些冷，搓了搓瘦弱的手臂。

“哒。”

咕噜噜……

刘婷突然听见了奇怪的弹珠落地声。她停下了摇摇晃晃的脚，从塑料座椅上跳下来，蹲下身往底下看去。

座椅的灰尘里，静静地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弹珠——竟然是新的。

刘婷跪趴在地上，伸手去抓那颗珠子。

哒哒哒……咕噜噜……

又是一阵弹珠滚动的声响，刘婷的目光被吸引，她回头望去，另一张椅子下也躺着一颗弹珠，透明的玻璃里飘着一抹蓝色，看起来比上一个还要漂亮。

刘婷在原地纠结了半分钟，放弃了椅子下那一颗，爬到另一张椅子下，伸手握住了那一颗漂亮的弹珠。

她爬起来，也没有拍身上的灰尘，在衣服上把弹珠擦干净了，对着昏暗的走廊灯看透过玻璃的闪光。

刘婷很开心，她没什么玩具，爸爸妈妈不给她买，只能捡表姐的，那些都很旧了，没有这么漂亮，这么新的。

她在衣服上又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服口袋里收好，又转身回到刚刚坐过的座椅下，想去拿方才那一颗。

结果低下头，弹珠已经不见了。

刘婷疑惑地歪了歪头。

哒！

咕噜噜……

弹珠声在身后响起。

刘婷回过头去，看见走廊尽头的黑暗里，似乎有一个小孩在弹弹珠。其中一颗咕噜噜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走廊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走廊尽头弹弹珠的声响。

刘婷低下头捡起来，一步步向前，向着父母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

陈琳躺在病床上，忍受着下身的不适和痛感做绒毛取样。

她怀孕才14周，做不了羊水穿刺。她本来哀求着刘海谦再等等，羊水穿刺准确度高，那时候胎儿更稳，如果是儿子，也不容易影响孩子。

可是刘海谦不容她反驳，强硬地带她来这里做性别检测。

陈琳眨了眨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眼睛干涩。刘海谦在外面打游戏，并没有陪她，她躺着，还能听见对方手机透过墙壁的嘈杂游戏声。

“好了。”

医生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

“这个检测……要多久？”

“一到两周吧。”医生随口回到，又顺嘴提了一句，“对了，你可不能再打胎了，再打就生不了了。”

陈琳一愣，半晌点点头道了声谢，慢慢整理好衣服出了门。

刘海谦叼着烟，打游戏打得正起劲，感觉灯被她挡住了，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弄好了？”

陈琳嗯了一声。

“行，”刘海谦收起手机，把烟头随手扔在地上踩灭了，“回去吧——那小丫头片子呢？”

“在楼下呢吧。”

刘海谦又“啧”了一声，嘴里咕咕叽叽地说着些什么，陈琳有些走神，没听清。

她心里慌得很，要是再不是儿子，可怎么办，还要去打胎吗？

可是医生说……

正想着，两人下完楼梯转角，刘海谦疑惑出声：“人呢？”

陈琳心里一惊，慌张地快步跑出楼梯拐角，却见儿科门诊外的椅子上空空荡荡的，并没有刘婷的身影。

她焦急起来，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去，嘴上还叫着孩子的名字：“婷婷？婷婷！”

刘海谦皱了皱眉，没有动。

陈琳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医院里回荡，有没事干的医生病人跑出来看热闹，让这间小医院多了几分人气。

人群七嘴八舌的，有疑惑陈琳一个人带孩子出来看病的，有热心说帮忙找孩子的，也有出主意让查医院监控的。

“要不报警吧？”

人群中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对，对，报警……”

陈琳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来，拨通了110。

刘海谦站在人群之外，装作不认识自己的妻子，心中是十足的烦躁和郁闷。

孩子丢了就丢了，就一个小丫头，又不是儿子。

他这想法刚一冒出来，就感觉到衣服被人拉了一下。

刘海谦毫无防备地吓了一跳，等到他定睛一看，发现拉自己衣摆的正是自己的女儿时，他这种惊吓就变成了愤怒。

“爸爸……”

刘婷低着头，轻轻地叫了一声。

刘海谦板着脸，把刘婷的手扯下来，怒斥到：“你跑到哪儿去了，不是让你在这儿等着吗？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

刘婷抬起头来看向他。

她瞳孔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落在里面，像一潭深渊。她就用着这样的眼神不错眼珠地盯着他，脸上没有表情。

刘海谦酝酿出来的说辞突然堵在嗓子里，说不出口了。

远处的陈琳发现了这边的变故，连忙跑了过来，一把把刘婷搂在了怀里。不远处的人群见状，如同聚集时那般，呼啦一声散了。

“婷婷，呜呜……你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

刘婷收回盯着刘海谦的目光，搂住了陈琳：“妈妈。”

陈琳没听见她细小的声音，对着电话听筒连声说：“找到了，找到了……打扰你们了……好，好，谢谢……”

“对不起，妈妈。”刘婷乖巧地说，“刚刚有个哥哥让我陪他玩，我就去陪他玩了。对不起，妈妈……”

陈琳：“好好，下次不要跟别人去玩了，记住没有？”

刘婷点点头：“记住了。”

“行了，”刘海谦打断她们，“走吧。”

*

陈琳原本是村里人，八年前她职高毕业，背井离乡来锦州打工，经人介绍，认识了同样在锦州打工的刘海谦。对方比她大六岁，在工地上打灰，算半个技术工，还算比较有钱。刘海谦老家在她隔壁村，算是半个老乡。

陈琳对对方很满意。

刚谈恋爱的时候，刘海谦对她也算很好了，跟她一起打工的女孩子都羡慕她。

可惜刘海谦的妈对她并不满意，理由是她屁股太小，不好生儿子。

事实上，结婚之后一年多，陈琳就生了个女儿。后来又断断续续怀过几次，刘家想要儿子，每次都查胎儿性别，结果都是女孩。

刘海谦不乐意，都让她打掉了。

陈琳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她也想要凑一个“好”字。

只是这样频繁打胎，陈琳逐渐觉得自己身体差了起来。医生也劝了她多次，之前有个给她做b超的女医生还苦口婆心地劝过她。

那次的孩子当然是打掉了……

这次……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如果还是女孩怎么办呢？

陈琳不知道，她只能托人问问，看一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刘家一家三口租住在一片筒子楼里，锦州市里有很多这样的老小区，大部分都划进了市政规划，要拆迁重建了。

他们这片小区也不例外，不过他们只是租户，对市政府这样的大动作也没什么感想，房东拿多少钱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刘家租的这套房子很小，大约50来个平方，两室一厅，房间出了一张床就摆不下什么了，布质的衣柜里积压着过季的衣服，应季的就随便甩在椅子上。

刘婷虽然才4岁，但已经一个人睡了，她房间摆了架一米五的床和诸多杂物，没有桌子。她要想写点算术，只能在客厅里用那张堆满了东西的茶几。

刘海谦一回到家就躺在了沙发上打起了游戏，陈琳去做饭，厨房也很小，她那样瘦弱的一个女人都有些抹不开身。

而刘婷一回家就钻进了房间里，不知道在搞什么。

一连好几天，刘婷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刘婷在做家务和联系人找偏方没时间管，刘海谦白天得上班，晚上回家也是完全不想管。

刘婷像个隐身人似的，在这个家里毫无存在感。

第七天白天，医院方面就打电话来说检测结果出来了。

电话里当然不会说细节，陈琳忐忑不安的去，一路上从中到西从古到今的神仙都祈祷了一遍，却依旧是得到了个晴天霹雳。

——这次怀的依旧是个女孩。

怎么会这样？

陈琳想不明白。

难道真是自己的肚子有问题吗？

她有些踯躅不安，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刘海谦。

这时，她手机的微信提示音突然响了。

陈琳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内容却让她浑身一震。

对面那人是陈琳的老乡介绍的有门路的人，据说认识一个老太婆，有个祖传偏方可以改变胎儿性别。

【帮你问了，黑婆婆最近正好有空，你要是需要，就到我们这儿来一趟吧。最好是这几天，不然黑婆婆可能就有别的事了。】

陈琳激动得差点握不住手机。

【太感谢你了！】

陈琳捂着肚子，开开心心地就要起身，一抬头，却见刘婷的房间开了一条缝。刘婷从里面露出一个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陈琳表情一僵。

“……婷婷？”

“妈妈。”刘婷拉开房门，“妈妈，我恶了。”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妈妈，”刘婷又叫了一声，“我是要有小弟弟了吗？”

陈琳奇怪地看着她。

“妈妈肚子里不是小弟弟吗？”

“……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刘婷歪着头打量她的肚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明明是天真无邪的场面，陈琳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一定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