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看过去的还有伏书秀。

感觉到谈颐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她抬头时正好看到谈颐的脸朝着某个方向看过去，于是，她就也不明所以地跟着看过去了。

然后，伏书秀就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挥手朝着那个方向打招呼：“书桃！这里！”

在看到被她招呼的女孩子朝着这里慢吞吞走过来以后，伏书秀侧过脸来对谈颐解释道，“她叫林书桃，是我的好朋友。”

想到什么，她还抿着唇，放松地小小笑了一下。

在谈颐看过去的时候，她才像是分享小秘密一样，悄悄地透露，“小时候不懂事，发现她的名字里跟我和姐姐一样，中间都有一个‘书’字以后，我还一直认为她是我的亲妹妹呢。”

说完这话，她不禁就想起了，在跟姐姐说这事时，姐姐笑得乐不可支的模样，以及自己懂事后终于明白过来时的赧然，伏书秀不禁又有些怅惘起来。

姐姐……

谈颐拍了拍伏书秀的肩头，算作安慰。

再然后，她就抬头认真地注视起了这个，已经走到她们面前站定，却任由垂下来的头发披散，遮挡住大半张脸的少女。

“你们好。”

她像是有些胆小，说话的声音也细细的，如果不是周围环境比较空旷，也比较安静，几乎要听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

而她说的话虽然很简短，谈颐却有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声音有些异于常人的沙哑。

像是天生如此，又像是用嗓过度。

这样的嗓音，谈颐可以淡然处之，旁人却不一定了，说不定，会引来旁人侧目，又或是好事者取笑捉弄。

所以这个叫做林书桃的女孩子看着不爱说话，或许也跟她的嗓音有点关系。

谈颐想。

谈颐思考的功夫，伏书秀和林书桃已经聊上了。

主要还是伏书秀在说话。

大概也是碰到了好朋友的关系，这会儿的她比刚才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人也显得活泼了一点。

看她们这样，谈颐不难猜出两个人从前的相处模式。

一个人叽叽喳喳，热情跳脱，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一个人默默聆听，时不时附和两句，如同清冷的月亮。

月亮本没有光，沐浴着太阳的光辉，于是，便也开始发光了。

——正常情况下的话，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在陪着两个女孩子一起吃饭的时候，谈颐却发现了违和的地方。

***

通过伏书秀和林书桃的对话，谈颐已经知道了，林书桃一直以来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就会请病假回家休息。

今天会在这个时间点，背着书包出现在校门口，跟她们碰上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既然是伏书秀的朋友，又马上快到饭点了，谈颐顺势邀请了林书桃跟她们一起吃顿饭。

当然，彼时提出邀请的谈颐，其实也存了想从林书桃的嘴里打听一下，伏书秀的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的。

毕竟当局者迷，直接问伏书秀的话，她不一定有所察觉。

只是，一路过来林书桃的种种迹象却隐隐让谈颐开始怀疑，她也正是那“奇怪的事情”之一。

于是，带着试探，谈颐状似不经意地加入了两个小姑娘的聊天。

“原来书桃你跟书秀是朋友，既然这样，刚刚在校门口遇见的时候，你怎么不直接走过来呢？难不成是我长得太吓人了，所以你不敢过来？”

这句话，谈颐是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的，说完她就格外留意起了林书桃的表情。

谁知，林书桃还没有说话呢，伏书秀先开口替她解释了：“不是啦，谈颐姐，你别误会书桃，她就是胆子比较小而已。”

谈颐轻不可察地挑眉：胆小？胆小到躲在树后边偷看，不是被她们发现，还不知道要躲多久的胆小？

谈颐没直接戳穿，就听伏书秀接着说话道，“而且书桃以前也一直都是这样的，她只是比较害羞，不好意思直接现身，所以经常喜欢躲起来偷偷看我，等我叫她，然后带着她一起玩。”

像是想起了从前两个人一起相处时发生的好玩的事情，伏书秀脸上的神情放松而快活，肉-眼可见是心情好起来了。

她短暂沉浸在了和好朋友过去的欢乐时光里，想着林书桃那别扭却可爱的性子，明明喜欢跟自己玩却又不好意思明说、只敢用这种暗戳戳的方式引起自己注意的举动，这些日子来有些压抑的负面情绪都不禁放飞了不少。

在伏书秀说这些话的时候，林书桃始终怔怔地看着她，有些泛白的唇瓣先是一直紧抿着，后来随着伏书秀脸上露出的愉悦表情，那唇瓣微微张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又倏忽抿起，一小线洁白的贝齿将下唇咬出小小的凹陷。

然后，在伏书秀微笑着看过来的时候，林书桃不由自主地跟着舒缓了神情，跟着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谈颐含笑点了下头，“不过像书桃这样胆子小一些也好，走路也能时不时地关注下周边和身后，这样万一有坏人也能第一时间发现……最近这边发生了这么多起失踪案，女孩子凡事再小心再谨慎也不为过，不然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才是后悔都来不及。”

先是赞赏，说到最后，却不由得带了些叹息。

想到了自家姐姐和谈颐姐的哥哥，伏书秀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担忧再度浮上了脸庞。

谈颐却发觉，在自己说到失踪案的时候，林书桃却是明显呆了一呆，身体也僵直了。

这模样，可不像是对失踪案毫不知情的无关人员啊。

谈颐余光留意着林书桃，脸朝着伏书秀，问道，“所以书秀，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最近这几天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欸？跟谈颐姐一起住吗？”

“是啊，我哥和你姐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相互扶持，我年纪又比你虚长几岁，当然要好好照顾你。不然等到他们俩回家了，发现我没照顾好你，让你出了什么差池，我哥怕是都会不认我这个妹妹。”

“哪里有谈颐姐你说的这么夸张……”

“总之，书秀你先好好考虑一下，可以的话，今晚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好，那我考虑一下。”

跟伏书秀说话的全程，谈颐注意到，在自己提到要她搬过来跟自己住的时候，林书桃的身体僵硬程度更加剧了。

她端着碗拿着筷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显然极为紧张。

谈颐心里有了谱。

横竖鱼饵已经撒下去了，能不能钓上来鱼，能钓上来什么鱼，那就随缘吧。

***

下午的时候，谈颐带着伏书秀去跟崔哥汇合。

路上，她将自己的发现挑拣着对伏书秀说了。

饶是谈颐已经将事情简化了，没说得那么严重，伏书秀仍然惊愕得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而等到伏书秀终于开始消化，她对于姐姐的担忧也一时达到了极点。

“谈颐姐，我姐姐她、她会没事吗？”

谈颐看了眼伏书秀无措到无处安放的手，没有骗她，坦诚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早点把她们救出来。”

“早一分获救，她们遭受的折磨也就少一分。”

“而现在的同样有危险的你，能做的就是好好保护自己，别让你姐姐痛苦不堪的时候，还要担心你。”

伏书秀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我知道。”

她又停了停，很轻地出声问道，“谈颐姐，你说，抓走我姐姐的，会是什么人，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伏书秀像是并不等待谈颐的答案，问完她就闭上了眼，将头偏过去靠在车窗上不说话了。

谈颐却顺着她的话，思绪飘了开去。

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人，或许是图钱，或许是图欲。

在诱惑来临的那一刹那，他们没有抵挡得住，于是，彻底迈过了那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沦陷的同时，还在拉更多人一起下水，一起被染黑。

这样的人，并不值得共情。

唯有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才是他们余生最好的归宿。

……

下午跟着崔哥跑了好几个地方，然而并无所获。

晚上三人将就在车上吃着包子、馅饼的时候，崔哥三两下解决了一个，说道：“明天我一整天都空，咱们可以多跑两个地方。”

伏书秀咽下嘴里一口，头没抬，低声道：“我也跟着一起。”

谈颐自然也是要去的，她开口谢过崔哥，又问：“那崔哥，照咱们这进度，明天能把地方全看完吗？”

崔哥沉思了片刻，说道：“有点悬，不过早点出门，路上再赶一赶，到晚上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伏书秀听了，抬头看谈颐，主动道：“谈颐姐，你能陪我回去收拾点东西吗？今天晚上我搬过去跟你一起住。”

谈颐应“好”的同时，崔哥也跟着赞道：“是了，这样就省下了集-合的时间，下楼就能出发了。伏妹子你家在哪儿，吃完咱就去拐一趟。”

***

到伏书秀家附近的时候，崔哥的车就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路都是小巷，车开不进去。

崔哥找地方熄了火，锁了车，跟在谈颐和伏书秀后头走着，没走两步就“啪”一声，没走两步又“啪”一声。

“这巷子里蚊子可真多，”崔哥感慨着，又好奇，“妹子你俩没被蚊子叮吗？”

话还没说完，又是“啪”一声。

可见蚊子有多偏爱他了。

这个七月，天气比较炎热，蚊子白天不敢出来，到了晚上阴凉下来，这又是它们常年聚集的小巷，饿了一天了难得碰上人经过，可不得一拥而上饱个口福。

谈颐和伏书秀周围自然也有。

不过没有崔哥那么多，两人稍微驱赶一下，走动之间摆摆手，基本就能赶走大半的蚊子。

剩下的要么拍掉，要么在拍到前跑掉，也就没什么了。

最后，崔哥没好气总结：“还是怪我血型太招蚊。”

说话间就到了伏书秀家楼下。

她跟伏书慧一起住在这栋老式小区的五楼。

原本在姐妹俩稍微大一些后，伏父是有问过她俩要不要换个安全系数更高一点的地方住的。

但在这里住惯了，姐妹俩舍不得，就一直住了下来。

只不过，外观虽然破旧，里面却被姐妹俩收拾得井井有条，十分温馨。

崔哥和谈颐等在门外，任由屋子里的伏书秀一个人慢慢收拾。

随着“啪”的一声拉开序幕，崔哥又开始跟蚊子们斗智斗勇了。

好在这一次，楼道里有感应灯，光线还比小巷里的亮，崔哥拍蚊子的声音频繁，感应灯几乎常亮，蚊子也就无所遁形。

谈颐也跟着随意摆手驱赶蚊子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伏书秀门口角落里一地的蚊子尸体。

看这蚊子尸体的数量，崔哥这么短功夫可聚集不起来。

谈颐眸光微微一亮。

看屋内伏书秀收拾得专心，她同崔哥说了声上去吹吹风，就径自上了楼。

这小区里没有电梯，要上下只有楼梯一条路，而她们刚才上来的时候，可没碰着人下去。

谈颐一路上了天台。

天台不大，除了个老旧的水箱和谈颐身后的楼梯间外，零零星星散乱地摆放着些零碎物件，称得上一目了然。

天台上空旷，没那么闷热，风不是特别大，用来听见不稳的喘息声，却是刚刚好。

“出来吧。”

喘息声像是被屏住了，夜风越发静谧。

谈颐笑了。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怀疑，你心虚屏住呼吸的反应，却让我肯定了你的身份。”

她将头轻轻偏向了一侧。

“还不出来吗？”

“我还以为，没带着书秀一起上来，已经充分表达了我的诚意。”

“——林书桃。”

楼梯间的后侧，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后面转向楼梯间的左侧，然后，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了谈颐的面前。

“你……没有告诉书秀吗？”

天台上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因为年岁已久，这会儿吱呀忽闪着，照不出多少光来。

因此，背对着那小灯的林书桃，更像是隐没在了黑暗里，唯有小半张脸，让谈颐看出了她此刻的复杂和挣扎。

“……为什么，帮我隐瞒呢？”